韩文宇一个人拿着礼物走了进去,刘嘉留在外面。客厅摆放一套黄花梨桌椅,老头正低头抿茶。
韩文宇叫了一声:“爸。”
韩文宣皮笑肉不笑说:“来啦。”
一顿饭吃得冷清沉闷。两兄弟貌合神离,老头精明,怎么能看不出。
似是不经意,韩老爷子手悬着筷子对韩文宇说:“我岁数大了,总有退下来那天。你们兄弟俩要互相扶持,我才放心。你那一大摊子事,一个人也顾不过来。你结婚那么长时间,我连个孙子的响都没听着。干脆让你哥帮帮你,把保健品那一块让你哥接过去,你也能消停消停,生个孩子。”
韩文宇不说话,只把嘴里一口菜细细嚼完。谁行谁上是个准则,这个家早就是韩文宇说了算。
他拿餐巾仔细擦了擦嘴,又喝了口茶,才出声:“爸,你那套,还是家族作坊式的管理理念。这事没你说得那么简单。保健品管理相对松散,利润巨大。我哥跨界空降,再加上毫无管理经验,股东们肯定不会答应。”
老头知道韩文宇想要什么,这么些年,老头不肯轻易放权,也是想给大儿子留条退路。他说:“你的能力,爸清楚。你哥的事,还得靠你才能解决。你舅舅上半年买了个酒庄,正等我去一起骑马钓鱼。我想尽快退休,近期就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这个董事长,非你莫属。”
韩文宇放下筷子,看了看对面的两人,满意笑说:“这样,路还得一步一步走。我哥呢,先给他个公司练手,过渡过渡。他出了成绩,才能服众。”
韩老爷子想来是对韩文宇的表态很不满意,又找不出破绽反驳。他对韩文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股权老头占了大头,好处自然暗自留给家里老大。
韩文宇看在眼里,心中不爽,主菜吃完,还没上点心,就借故说有事匆匆告辞。
刘嘉紧随着韩文宇出门。
皇城根下,居然没有大都市的喧嚣,胡同里一片死气沉沉。两人走到车前,刘嘉警觉护住老板,低声问:“谁?”
一个人影从梧桐树下闪出,急道:“韩先生。”
刘嘉让韩文宇先上车,车门上锁,他问说:“你干什么?”
那人说:“刘助理,我是陈二全啊。蔷薇胡同的陈二全。我有事跟韩先生当面汇报。”
刘嘉显然松了口气,推搡了一把来人说:“你能有什么要紧事,韩先生不喜欢别人打扰,你赶紧的。”
二全找过楚珈文帮忙,被拒绝后,一直怀恨在心。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接近韩文宣,绝望中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曾经留给他电话号码让他监视楚珈文的人。那人老板是韩文宣的亲弟弟,听山嫂说,韩文宣的弟弟来找过楚珈文,对她旧情难了。
能找到韩文宣的弟弟,离见着韩文宣,也就不远了。
他连夜坐火车到B市,费尽周折找到了韩文宇办公的总部。他不确定能不能看到韩文宇。幸运的是,等了一整天,他终于看到韩文宇从正门出来,跟一个生意伙伴握手寒暄。他看到一辆车开来,司机下了车,那人眼熟,正是到过蔷薇胡同的刘嘉。
二全看韩文宇不住看表,又看人坐上了车。他想拦一辆车跟着,可前后不见一辆出租过来。正在沮丧,二全听到了一个名字——秋槐胡同。他呵呵笑了,原来韩文宇这种有钱的人跟他一样,也住胡同。
他到了秋槐胡同,找到了韩文宇这天坐的那辆车。他环视一周,这才发觉,原来胡同和胡同,是截然不同的。这秋槐胡同和蔷薇胡同,就如同韩文宇和他一样,有着天壤之别。
又是安静而耐心的等待,二全觉得自己这一天长大了,他深刻理解了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何况他是一个有志而疯狂的人。
刘嘉赶他走,他当然不会听话,而是不顾一切对着韩文宇的车大声喊:“韩先生,楚珈文她有了别的男人。我能帮你把她给抢回来!真的!你相信我!”
刘嘉一把把人推倒,呵斥说:“你嚷嚷什么?”趁着二全没爬起来,他迅速坐进车里,发动车子。
韩文宇本来心烦得很,听到这个,突然乐了。他降下车窗,瞅着二全,招手示意二全过来。等人到了跟前,韩文宇才压低了声音问:“哎,你今年多大?”
二全老实答:“十八。”
韩文宇拍拍车座椅椅背,放声大笑:“试过女人么?”
二全脸红,却重重点头。
韩文宇笑得更起劲,仿佛从没听过这样可乐的笑话。他对着二全,用手指了指自己说:“既然试过,那就好理解了。我今天四十二,有老婆。女人这东西,我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也可以弃之如敝帚。楚珈文就是我不要的那个。你现在还觉得,我得靠你,才能抢回楚珈文么?”
他突然收起笑容,满脸戾气,沉声说:“嗯?”
二全被他吓住,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愣愣看着他的脸。这张脸被升起的车窗一点点挡住,二全耳朵边响起一个字:“滚!”剩下的就是汽车绝尘而去的轰鸣。
B市的夏夜,燥热得充斥着尾气和烟尘。这胡同却起了风,带着凉意。二全穿着T恤短裤站在路中央直打哆嗦。
一件精致的西服正装刚刚好搭在他的身上,暖得像女人的怀抱。
二全吸了下鼻子,一股烟味和清爽的香水味从衣服上传来。
一个好听的男声轻飘飘响起:“还冷么?”
……
刘嘉看了眼后视镜,斟酌半天才说:“您不高兴?”
韩文宇哼了一声,点了根烟夹在手指尖。眼前烟雾缭绕,他心说,只要是他的东西,韩文宣都要抢。这哪儿是兄弟啊,分明是仇敌。
刘嘉又说:“刚才我们走的时候,我看见大少出来,像是往陈二全那儿走。”
韩文宇冷笑一声:“别管他。”又拿烟点着后头说,“我们家老头狗啃一样的基因,怎么生出这么个反人类的东西!”
刘嘉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吞吞吐吐问:“楚小姐那儿——”
韩文宇默不作声,闷着头抽了会儿烟,让人靠边停车。他打发刘嘉回家,自己坐进了驾驶室。
他开到一栋独立的别墅边,却没有进去。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没有。
几个月前,那人还在这里。二层是画室,她睡醒了就会不吃不喝在上面画画,下午三点以前,谁都不能打扰,他也不行。
手机铃响,那头的女人挺有修养,说话声音娇滴滴文绉绉的:“我生日快到了,今年打算怎么办?”
他答应一声:“家里有人管这事,自然会给你办得体体面面。”
那女人又说:“我没别的意思,怕你忘了提个醒。我自己倒没什么,就是别人都在看着,我怕丢你的脸。”
韩文宇没说话,半开车窗,拿手肘撑着车窗抽烟。
那女的见半天没动静,局促问:“文宇,我今年多大了?”
韩文宇从那别墅黑洞洞的窗口回过神来,挑着唇对着窗外笑笑,突然一巴掌扇在脸上,一声脆响。
那女的急忙问:“怎么了?”
韩文宇轻松说:“有蚊子。”
车停在一片水景边,竹林掩映,小飞虫嘤嘤嗡嗡乱响。
那女的又问:“你在哪儿?”
韩文宇想也没想说:“在外面,你先睡。”
☆、缺个人疼
窗外乌云翻滚,一道道闪电紧接着闷雷。
彩绘店还有一对小情侣没走。两人十五六岁,学生打扮,书包放在一旁。学生时代的恋爱单纯美好,男孩跟女孩咬着耳朵,女孩一阵脸红。男孩舔舔嘴唇,轻轻碰了碰女孩拿着笔刷的手。两人便相视一笑。
楚珈文静静靠在柜台后的椅背上。看得出来,这两人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待在一起的空间,她便没有过去打扰。
肖诚下班后过来,看到这小孩过家家一样的场景,费老劲才憋住笑。他撑着柜台,小声说:“早点关门吧,马上要下雨。”
楚珈文瞅瞅那对磨叽的客人摇头。
肖诚拗不过她,对人一伸手:“你家钥匙给我。我回去顺路买点菜。”他凑近了,脸上有些倦意,身上烟味挺重,估计这几天因为那个采访,工作十分辛苦。
楚珈文微怔抬头,瞪圆一双眼睛。
肖诚喜欢看她这种小狗一般的呆傻萌,故意把人搂进怀里亲吻,并恶作剧似的,对准在店里约会小男女的角度,像是要给两人做出正确的引导示范。
楚珈文不想他胡闹,赶紧把钥匙塞进他手里,顺便把人往外推,嘴里说着:“多买点肉,我不吃草。”
肖诚被人赶出店门,又折回来,拿把伞支在门口,拿手指了指,沉声说:“记得拿。”
很快便落雨。顾客离开,楚珈文关好店门,撑着这把男式的大伞往回走。人行道依旧坑洼泥泞,胡同里空气依旧污浊不堪,她却顾不上抱怨,像是扑火的飞蛾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紧赶慢赶朝着那个目的地走。
站在楼下按自己家的门铃,大门被打开,发出滋滋的声响,楚珈文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
以前在B市的时候,她曾经问过文夜雪:“你觉得,女人是结婚好,还是不结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