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肖妈正在厨房做晚饭。肖诚站在厨房门口,看老太太一手拿一只鸡蛋,发狠一捏,蛋壳破碎,里面溃不成军流到碗里。她眼都没眨,又是一只。
这明摆着是把鸡蛋当成了假想敌。肖诚数了数,不一会儿就被肖妈捏死了六个楚珈文。
那么大一块在门口杵着,老太太怎么能看不到。她不知道白天的事,楚珈文跟肖诚说成什么样了,便索性不吱声,让肖诚先开口。
肖诚清了清嗓子,问:“妈,我在新区买的那套房子,钥匙你放哪儿了?”
肖妈板着个脸,端着盘菜,从他身边硬挤了出去,放在餐桌上,这才问:“你要钥匙做什么?”
肖诚说:“装修,结婚用。”
肖妈提高了嗓门,问:“结婚?跟谁?”
肖爸也拿着报纸赶过来,一脸惊吓问:“结婚?”
肖诚往餐桌边一坐,理直气壮道:“对。我想跟楚珈文结婚。”他对着肖爸肖妈笑,“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儿媳妇,你们就偷着乐吧。对你儿子好,对你孙子也好。关键是不但外在美,内在也美。”他凑近肖妈小声说,“内在我也检验过了。”
肖妈气得晕头转向,一拍桌子吼:“这婚,你跟谁结也不能跟楚珈文结。不孝的东西,这是想气死我呐!”
肖诚也怒了:“妈,我是你亲生的。可怎么我高兴的时候,你非要生气呢?”他看了眼肖爸,“是不是我爸平时对你关心不够,你就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我身上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拍在桌上。
“我们关系户开的温泉度假酒店,我给你们要的蜜月套房。听说是给爸妈的,我们老大都没敢跟我抢。你俩去散散心,发散一下思维,别总把眼睛放我身上,钻牛角尖。那什么,国家不是开放二胎么?你俩不得响应响应。”
还是肖爸先反应过来,指着肖诚的鼻子尖说:“你这混蛋,皮痒欠打了是不是?!”
肖诚站起身,对肖爸说:“要是打我一顿你就能答应,打死我我也愿意。”说着,就往门外走。
肖妈问:“你去哪儿?”
肖诚沉着嗓子答:“去找我媳妇儿。”
儿子转眼就没了影。老两口瞅着桌上的“蜜月套房”,半晌,肖爸才开口:“你怀他的时候吃什么了?怎么生了这么个活阎王?”
肖妈叹气:“你少抬举他了。你儿子,就是块滚刀肉。”
一件事,视角不同,看法便南辕北辙。肖妈肖爸认为这是紧张关心,肖诚却觉得是干涉约束。
以前嘴上总说肖诚淘,可肖爸肖妈心里清楚,这是他们最听话的孩子。为了让父母放心,肖诚自己再为难,也没对他们说出过一个“不”字。
这次,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深度访谈
肖诚找的装修房子的人,是他的高中同学,曾是工艺美院室内设计专业高材生,如今混成了C市装修界的地头蛇,垄断了大半装修生意。就肖诚这个不起眼的三居室,能请人亲自过来,完全是看面子。
肖诚叫上楚珈文,三个人一起就近在三环找了个川菜馆子。点了干锅跟毛血旺,再有几样凉菜,肖诚还故意秀恩爱,非要加个夫妻肺片。
那人叫杨纲,长得却女里女气极为阴柔。一双丹凤眼微眯着瞅楚珈文,让人有些不自在。
肖诚跟他们两边介绍完,杨纲直奔主题:“我今晚有空,一会儿吃完,就去一块儿看看房子吧。”
肖诚瞅瞅楚珈文,又瞅瞅杨纲,笑得有些苦:“急什么?白天再说吧。”
杨纲不满,这一阵子正是结婚装修高峰,他为了肖诚专门把工作错开,一晚上除了吃顿饭,什么也没干,得耽误他挣多少钱呐。
楚珈文经过早上肖妈闹的一出,倒是明白得很。房子的事,老太太不同意,肖诚有了难处。或许他连钥匙都没拿到,得去物业那里配新的。
杨纲效率高,边吃饭边掏出笔记本电脑,问楚珈文:“小楚,你先说说自己喜欢的风格,另外,有什么忌讳。”
楚珈文咬着筷头想了半天,直接指指肖诚,笑说:“这种事太烧脑,还是问他吧。他是当家的。”
肖诚被最后一句甜得五迷三道,脸上的笑模样憋都憋不住,搂着楚珈文摩搓:“你可是搞艺术的,品味甩我大半个地球,说几条,别懒。”
楚珈文瞅着杨纲那张看不出心思的脸,勉强说:“我不喜欢太多玻璃,家跟温室一样。还有,那个有拱门,跟神庙一样的,我也不喜欢。”
杨纲点头记录,“地中海风格。然后呢?”
“没有了。”
杨纲若有所思瞅了瞅俩人,合上电脑,谈笑了一会儿便告辞。
肖诚送他,跟人再约时间,随口问:“怎么样?”
他指的当然是楚珈文。杨纲敷衍应酬:“挺好。”
肖诚不在意,大大咧咧往对方干棍一样的胳膊上捶了一拳,代替说再见。杨纲“嗷”了一声,趁机拽着肖诚胳膊说:“老肖你觉没觉得,小楚对结婚这事,不是多上心呐?”
肖诚这才收起笑,不解问:“什么?”
杨纲瞟了眼身后几米外等候的楚珈文,把声音压得更低:“我们这公司,最大的特点就是,效果图跟实际装出来的房子,是完全两码事。什么意思?业主毛病多呗。尤其是女的,那是她在新组建的家里第一次行使主权发表意见,正是耀武扬威树立威信的时候。这也不对,那也得改,头发丝一样的小事,都能上升到取消婚礼这种高度。”
他又贼眉鼠眼往肖诚身后望了一眼:“不是我多嘴啊。小楚这人,表现得跟一般的女的不太一样。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跟你不一心;要不,就是嫌你房子不好,憋着要讹你个大的。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啊。”
肖诚被人唬得一愣,随即噗哧笑了:“楚珈文这人,什么城府啊,智商啊,都让她用来撑门面了,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货。没事。”
杨纲摇头叹气,碰上这个心大的,他也算尽力了。
楚珈文等肖诚把人送走,问说:“你那同学一个劲看我,你们俩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肖诚搂着人往车的方向走,“没说什么。他这工作,见惯家长里短明争暗斗,不只恐婚,还怕被女的算计,要不也不会现在还单着,总觉得他有点被害妄想症。”
两人正说着,肖诚突然松开楚珈文,几步跑出去,连推带搡带了个人回来。
那人站也站不好,东倒西歪,打着酒嗝,叫:“哥。姐。”
肖诚面色不虞,把人直接塞进车后座。
楚珈文坐上车才问:“二全,你怎么喝那么多酒?”
肖诚“哼”了一声。这一声在发动机的轰鸣下显得很轻,但二全还是吓得抖了一下。
一盏盏街灯在车窗边急速后退,车里的人脸上被映出流畅的光影。车里半晌无言。
还是二全先开了口:“诚哥,我心里不痛快。”
肖诚仍是枕脸,但语气缓和,问:“出什么事了?”
从小被肖诚护着的男孩,听到这几个字哭了:“哥……哥……我完了。”
肖诚踩刹车把车停到路边,扭头询问。半天才问明白,前几天肖诚给二全介绍了个音乐学院教提琴的老教授,好意让人给二全指点指点。二全不敢贸然前去,在家练好了一首自己最拿手的曲子,这才去登门拜访,还拿打工的钱给人买了几盒礼品。
谁料老教授没留情面,把人批得一无是处:节奏感差,没有感情,金属音色根本没出来。总结一下,就是二全不是拉小提琴这块料,当成娱乐可以,当专业就死了这条心吧。
肖诚听了,长吁一声,轻松说:“吓我一身冷汗,多大事啊,就完了完了的。”他拿手从座椅缝里耸耸二全,安慰人说,“哥真心说啊,你那小提琴拉得,起码打动我了。”
二全拿手捂住眼:“哥,你又不懂,人家可是专业的。”
肖诚满不在乎再次打火发动车子,语气真诚:“那你说,世界上,是懂的人多,还是不懂的人多呢?她虽然专业,但是吹毛求疵。金属音长什么样?我们观众根本听不出来。我们就是听个热闹,你记住,你要打动的,是台下听你拉琴的人。”
二全把手放下,坐直了瞅着肖诚,虽然不说话,但情绪好多了。
肖诚接着说:“你放心啊,不能只凭她一个人,就把你的理想给断送了。哥再给你找个老师,找个比她有名,会说人话的。”
对于肖诚安慰二全的做法,楚珈文不置可否。等俩人消停了,她突然吸了吸鼻子,似是想起什么,问:“二全,是你身上的香水味吗?”
前一天在步行街对着的酒店外,楚珈文路过的时候,好像就闻到了一样的香水味。这味道属于典型的贵妇香水,名号响,浓度高,楚珈文并不喜欢,因此反倒有些印象。
二全“嘶”的一声,半天没说话。
肖诚问:“你在哪儿喝的酒?”
二全装作没事儿人一样说:“在前边不远那家小炒店喝的。身上香水不是我的,是我今天去商场蹭冷气的时候,那名牌柜台里站着个女店员,不管身边有没有人,对着自己一顿猛喷,沾了我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