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茹握住老人温暖的双手,摇摇头,安慰道:“您上门是亲戚,不是客人。”若这真是姨婆,她本人就是最好的礼物。
“戚茹说得对,先去见人,日子长得很,不急于一时。”秦明月知道奶奶在想什么。
甜点店和戚家之间只隔一条街,戚茹刷卡进了大门,带着两人在灌木丛中的小路穿梭,不多时便见到在小花园里坐着张望的奶奶。
“奶奶,外面风大,你别老出来等我。”戚茹直接从栅栏翻进院子,省去了走门的步骤。她摸了摸一旁陪伴老人的名角儿,换了两声汪汪叫。
一翻才后知后觉,自己身后还有两个人呢。
“呃,奶奶,您看看这是谁。”隔着一道栅栏,两位阔别五十年的老人两两相望。
戚奶奶不自然挽了挽头发,胸前围裙还沾了点泥土,闻言眯了眯眼站起身,眼前一黑。她以为是戚茹的同学,正准备伸出手去和人握手,就听见一道呼唤。
“姐……姐姐。”
伸出去的手静止在空中。
戚奶奶怀疑自己不仅老花眼,还突然出现了耳鸣。
“你,你叫我什么?”
秦素衣向前走了两步,把手伸进栅栏间的缝隙,紧紧握住伸过来的干枯双手。她轻轻抚过布满双手的老茧,眼里落下浑浊的泪水。
“是我,素衣,素衣回来了。”找了这么些年,总算回来了。
戚奶奶还在发愣,脑子卡住。
找了几十年的人,以为已经作古的人,长得和自家孙女九分相似的人,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是梦吗?
戚奶奶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连戚茹给她擦眼泪都没反应。
两位老人伫立对视,相顾无言。
直到提着一条鱼的一个老头兴冲冲大喊:“小七,你瞧我带回什么来了!你不知道啊,我……”
徐宏没了声,提着的鱼啪叽一下掉在地上。原本奄奄一息的生命这下直接去见了阎王。
徐宏视力比戚奶奶好,加之经常在梦里想起秦素衣的模样,一眼就认出眼前的老人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他死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素,素衣?”带着腥味的手在颤抖,徐宏想掏出纸巾擦手,老半天没能伸进兜里。戚茹看不过眼,又从院子里翻出栅栏,带着大家走正门。
“外头风大,都进来说话吧。我去给你们泡茶,你们好好叙旧。”不过看那发呆的姐妹两,戚茹猜等自己沏完茶,两人也可能不说话。
果不其然,她端出茶盘放在客厅,戚奶奶还在掉眼泪。素未谋面的姨婆正在给她擦眼泪,可戚奶奶没有反应,一双眼睛像是开闸的水坝,关不上。
戚茹心里一个咯噔。上辈子戚奶奶走之前就是这副模样,对外界没有反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哭泣。
“奶奶!奶奶你看看我,我是戚茹啊,你别哭了,你看看我啊!”一双白皙的手在老人面前拼命晃动,戚茹不断喊着奶奶,秦明月和徐宏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
喊得嗓子都哑了,戚奶奶总算有了一点反应,呆呆道:“茹茹回家啦,饿了吗,我给你做饭。”
秦素衣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就坐在一边,两人的手相握,戚奶奶却好似没有发觉她这个人。
可下一秒,戚奶奶又开口:“人多,你帮奶奶多煮点饭。给你,你姨婆做点好吃的。”她紧紧攥着手心里的人不放,秦素衣心口悬着的大石落了一落。
“好。”戚茹给了秦明月一个眼神,得到肯定的答复才进了厨房。徐宏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一条五分钟前还在打挺的鱼。
厨房里传来动静,戚奶奶笑了。她这会静了下来,慢慢问出这些年困在心头的疑惑。
“回来就好。这是你家孩子?长得真精神。你过得还好吗?当年去哪了?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是我没看好你,这回回家了就不走了吧?我,我老啦,可能没几年活头,你不会走吧?”
秦素衣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戚奶奶只比她大了不到十岁,看起来却比她老了二十多年,她害怕她说的是真的。
厨房里忽然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姐,不走了。我没吃苦,遇上了好人家。这事哪能怪你,都赖我贪玩,跌一跤摔了腿。当年正巧有搬家的人走山路,把我也带去了国外,给我治腿。你说巧不巧,那家人也姓秦,我和他家小儿子成了婚,找了你们很久,可惜你们搬了家,没了消息。”
至于为何不一开始就向那户人家求救,送人回村,秦素衣没说。她不会告诉姐姐事实是她被人贩子药哑了,准备把她卖掉时被秦家人救了回来,然后被当做了童养媳。否则为什么她的孙女都成婚了,戚茹却还在上高中。
戚奶奶似乎信了这套说辞,开始问秦明月的生活。寻到了妹妹,她放下了心,于是关心起后辈。秦明月比戚茹年长,又是年轻人,事业有成,也许可以给戚茹做榜样。
客厅压抑的氛围慢慢散去,渐渐能听见笑声。苦难不值得怀念,人要向前看。
戚茹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总算松了一口气,下手一重,差点削掉半截手指。徐宏手快,拍了她的手一下,嘴里叨叨:“看手啊,往哪看呢!”
“这不是一下没主意嘛,不碍事。”戚茹又从冰箱里找了几颗辣椒干,准备多做一盘土豆丝和炖鱼。
徐宏心里高兴,只让戚茹切菜,剩下的全让他来。他知道秦素衣成了家,有了子孙,但她还活着,他就高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开心了。
哪怕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晚饭很丰盛,戚茹本打算摆出零食和大人一起唠嗑,但戚奶奶呵住了她。
“你该练琴了。”戚奶奶见过戚茹的计划表,一直监督着她。只可惜戚茹很自觉,除非遇上紧急事件,一般都严格执行。
戚茹吐了吐舌头,心虚地笑笑,露出只有一侧的酒窝。
“好吧。奶奶你有事再叫我。”戚茹拿了二胡坐在小花园里,关上落地窗,尽量不打扰客厅的人。
因为有个花园,栅栏又不算高,即便物业管理到位,小偷几乎没有,但戚茹还是把安全放在心上。落地窗采用的复层中空玻璃,隔音效果不算最好,但是安全抗压。还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安装了报警器,有外力破坏锁则第一时间能知道。
其他住户早习惯了戚茹在傍晚的练习,住的近的也就是二楼三家住户,一楼因为隔壁是徐宏,再隔壁过去是空房,并没有多大影响。
既然不让她参与聊天,戚茹也就收心练琴。小黄在她生日那天送了专门用在花园里的照明设备,光线充足,戚茹翻了翻谱子,开始拉二胡。
这还是2013年,所谓的二次元文化还没有发展完全,很多人不知戚茹在拉什么,哪怕楼上的住户都有在上初中或是高中的小孩,也只是安静听着。
市区赛要从海选通过的人中选出十人去和其他市比赛,戚茹之前的对手是临安市区的城市人,可下边还有乡镇农村,而越是偏僻的地方,越可能出隐世高手。戚茹不敢掉以轻心。
座椅一旁放着她的手机,每拉一遍她都会录音,看自己是否有错误的地方。三遍之后,戚茹又重放录音。
她听得认真,没注意到身后有脚步声。
“很好听。”是秦明月,她双臂抱胸站在一旁,“看起来学了很久。”
戚茹暂停播放,点头道:“十年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秦明月,只能省略称呼。
秦明月倒是主动提起这件事:“我比你大十岁,不嫌弃的话,你叫我一声表姐吧。”
戚茹从善如流:“表姐。”
秦明月指了指二胡,问:“我可以看看吗?”得了戚茹点头之后用手指拨了拨弦听音,生疏地拉弓推弓,一阵杀鸡叫。
“好像挺难的。两根弦不太好操作。”
戚茹见她是真感兴趣,给她指出基本把位,一根一根手指摆好,然后握着她的手推弓。
“看,其实不算太难。”戚茹有点高兴,没想到秦明月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还能对传统民乐感兴趣。
秦明月唔了一声,轻飘飘抛出一句:“有没有兴趣去我们乐团看看?没空的话,多伦多交响乐团会在十月下半旬来上海演出,届时还有和中国爱乐乐团在北京的合作,要去看吗?”
“多伦多交响乐团?”戚茹喃喃道。
她虽是个学民乐的,但托陆景行的福,对于世界上一流的交响乐团并不陌生。不管是陆景行还是陆妙,他们都有乐团的唱片,若是国内有演出,陆景行也会买票观看,哪怕是在上课或是考试的日子,他也不愿意错过。
“表姐你是这个乐团的乐手?”
秦明月点头,脸上有着骄傲,“二提首席。”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她说的十分自信,没什么好瞒着,也不需谦虚。
她会来和戚茹聊天也是因为从戚奶奶那得知她有意向走音乐的道路。戚茹没和戚奶奶说过自己也许能保送的事情,没确定之前她不会和家人说,于是戚奶奶一直以为戚茹会和大家一样参加高考,且是艺术生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