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乃云是过来人,瞧了眼儿媳妇,还想再问,却被姚四海打断:“田娃子和年娃子都大了,手里哪能没点钱呐!”
说着,姚四海从那十二块五的工资里抽出五块,递给姚祺年:“年娃子,这钱你拿着,碰到事了能应应急。”
“爸,我过些时候可能要去趟江北市。”姚祺年接过钱,顺带把他打算说了出来。
家里人都很惊讶,对他们来说,泾河县已经是顶顶大的地方,像姚祺田,也只在快结婚的时候去过一趟县城。
“好端端的,去江北做什么?”王乃云不放心的问。
姚祺年没瞒着,实话道:“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找个营生机会。”
王乃云没啥见识,紧着就问:“有种地好不?能比种地挣的多不?”
姚祺年干咳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转看向姚四海。
姚四海一直没吱声,吧嗒吧嗒抽着烟,好一会儿才道:“你大了,出去看看也好,家里现在没什么事可做,有我跟你妈照看着,你放心出去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外头乱,年娃子,要注意安全呐。”
交代完这些,姚四海干脆把剩余的工资全给了姚祺年:“都拿着,穷家富路,在外头可不能苦着了。”
姚祺年有点意外,越发觉得他这个老爹是有生活智慧的人。
要知道,对于生活不宽裕的庄稼人来说,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家中经济,所以许多事并不是嘴上说说,怎么也要商量再三才能决定。
趁这个空档,姚四海干脆把话撂开了说,他看眼不大高兴的大儿媳妇,直说道:“大姐,你也别有意见,以后你跟田娃子挣的工钱,我也不会再要,都你们自己收着。”
“爸?!”
“大海?!”
贡付姐和王乃云都是一惊。
刚才眼见公公把工钱还给小叔,贡付姐心里就不痛快了,凭什么只他男人为家里付出,小叔挣的钱就能自己收着?
可她没想到,公公竟然也不要他们的工钱了!
惊讶之后,贡付姐难掩开心,胳膊肘拐拐她男人,示意她男人说话。
姚祺田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啥,磕巴道:“爸,家里……小弟还没结婚呢……”
听到结婚两字,姚祺年眼皮一跳,忙道:“大哥,这个以后再说。”
贡付姐看眼公婆,跟着表态:“等小弟结婚,咱们怎么也要帮忙的。”
总的来说,不交工钱的这个决定,几个小辈都没意见,只有王乃云不大痛快,但好在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私底下跟姚四海发发牢骚。
自打能光明正大的存私房钱之后,姚祺年发现这个家更和睦了,尤其是大嫂贡付姐,干活比以往更有劲头,对他和小妹也没话说,知道他要出远门,还给他做了双新棉鞋。
“小弟,身上钱够不够使?不够我再给你点。”贡付姐把新棉鞋给他:“穿脚上试试,不合脚还来得及改。”
姚祺年没客气,脱掉原先的破解放鞋,试了试,大小刚好。
“大嫂,我身上还有钱,你和大哥的钱先存着,等明年孩子生了,处处都得花钱。”姚祺年指指脚上的鞋:“鞋我要了,钱不能要。”
听他这么说,贡付姐没再勉强,转而道:“小弟,先前刘大娘给你提的闺女,昨天她又提了一回,我瞧她还挺想给你牵线……”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大嫂,回头再说吧。”
姚祺年话里不掩敷衍,即便要结婚,他也没打算二十来岁结。
转眼就进了腊月,腊月初八这天,林师傅又来了趟公社粮站。
“大兄弟,还去不去了?去了咱就走!”
姚祺年就等着他呢,回家简单收拾了两件衣裳,又去公社开了介绍信,当天下午坐上解放大卡,跟林师傅一块去往江北市。
江北市距泾河县其实不算远,只是中间隔着一条泾河,俗话说隔河隔千里,泾河县又没有像样的码头,必须从临县转,七拐八绕的,开了五个小时才到。
等到江北市,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林师傅把解放大卡停在食品厂里,两人就近找了间招待所歇一晚。
转天一早,林师傅要去食品厂看着卸货,问姚祺年要不要一块去。
姚祺年摇头:“我随便转转,咱们下午还在招待所碰面。”
快过年了,林师傅惦记着给媳妇买件新衣裳,给几个娃买点吃的,听姚祺年这么说,爽快应下。
江北市不算大,煤炭渣子铺的街道,马路牙子上每隔几十米竖一根电线杆,街道两旁都是平房,远处的三层水泥楼已经算鹤立鸡群。
姚祺年在国营饭店吃完早饭,沿马路牙子漫无目的转悠,半天之后,总算发现了点异常。
赶着月初,粮油店门口排队买粮的居民竟然寥寥无几,去菜市的倒是不少。
街尾的菜市场,不少人推着自行车从里面出来,车后座上绑着蛇皮口袋,鼓鼓囊囊一大袋。
姚祺年看了片刻,主动走向一个穿黑夹袄的中年男人,递了根烟,笑道:“叔,买大米呐。”
中年男人接过烟,应声道:“可不是,买点备着留过年,小兄弟,你也买啊?”
姚祺年面不改色道:“要买,就是粮票不够使,手里只有五斤细粮票,买了米就不够买面,买了面就别想再买米。”
说完,还为难的叹了口气。
俗话说的好,吃人的嘴软,中年男人抽了他的烟,也好说话,干脆道:“我给你指个地儿,不要粮票。”
说着,中年男人指指菜市:“走到头,往右拐,巷子最里面那家就是卖大米的,两毛五一斤,比粮油店贵一毛,但不收粮票。”
第6章 资本积累
姚祺年在菜市巷尾找到粮店。
说实话,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间不起眼的民居房会是粮食销售点。
眼下大门敞开着,姚祺年敲敲门,然后进去。
不大的院里,头发斑白的老太太在水管前淘米洗菜,瞧见姚祺年,她客气的招呼一声,笑道:“来买粮啊。”
姚祺年含糊不清唔了声,摸摸鼻,问道:“大娘,您家管事的在不在?”
老太太没多想,点头道:“在,在!”
说完,她扬声吆喝儿子:“小五,快出来,有人来咱家看粮!”
老太太话音才落,从屋里出来个面庞周正的男人,叫赵同五,约莫三十出头,瞧了眼姚祺年:“大兄弟,你想买啥?大米,富强粉,玉米面,红薯干,咱家都有。”
姚祺年面不改色道:“买大米。”
听他这么说,赵同五没打岔,领他进屋。
往里屋进,一连三间屋,堆放的全是麻袋,赵同五解开其中一个麻袋,让姚祺年看:“大兄弟,你要多少斤?价钱好商量,我卖别人两毛五,绝对不会收你贵,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姚祺年没吱声,捞了把大米在手中摩挲,再扔回去,一手心的糙米灰。
“你这米不行,全是糙米粒。”
他这话,无疑是戳中了赵同五的肺管子,赵同五脸色差起来,说话语气也不怎么好:“大兄弟,我这米糙,粮油店的比我还糙,嫌差啊,嫌差你去粮油店买!”
自打分地单干之后,农村日子就没以前那么难过了,起码家家户户的粮食都足够吃,倒是商品粮户,还在紧巴巴熬日子,粮票、肉票、糖油票都没取消,统销统治的大环境下,大家伙手里有闲钱都花不出去。
赶着年关,大家伙谁也不抠门,宁可多花几毛钱买黑市粮,也不想守着三五斤的细粮票扣扣索索过新年。
这样一来,黑市粮自然不愁卖。
赵同五越想越气,干脆把麻袋一绑,不卖了!
姚祺年还是笑嘻嘻的,递根烟给他:“大哥,和我家的米一比,你的米是不行。”
赵同五本来不想接烟,但架不住眼前的小伙子热情,勉强接过抽了起来,脸色也好了些:“你老家哪的?”
姚祺年道:“泾河县。”
赵同五一听,摆手道:“嗨,你们泾河县的大米都往大城市送,再不济也送到食品厂,哪能轮到我这种小作坊。”
姚祺年就等他这句话,立马道:“我给你送,价钱好商量。”
此时赵同五就是再傻,也回过味了,眼前的小伙子是要和他做买卖啊。
“多少钱一斤?”
听这话,姚祺年就知道有戏,在脑中迅速算了笔账。
公社粮站按八分钱一斤回收稻谷,而赵同五卖出去是两毛五一斤,中间有一毛七分钱的差价。
姚祺年必须要保证赵同五能挣到钱,还要让自己获利,那么一斤稻谷的定价只能在九分钱到两毛四分钱之间。
昨天在搭乘林师傅的解放大卡过来时,姚祺年向他打听过,从泾河县到江北市有两百公里的路程,一公里要消耗一点五升柴油,时下的柴油是两分五一升,两百公里路就要花掉七块五毛钱的柴油费。
再加上稻谷脱壳费,雇车费,起码还要花五到七块钱。
小算盘快速拨一遍之后,姚祺年给赵同五报了价:“一毛九。”
赵同五忍不住皱眉,似乎想压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