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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你亦比如我 (云拿月)


  从盛脸色难看,“还不给你奶奶道歉!”
  “道歉?”从悦挑眉,“抚养我到大学毕业是你们离婚的时候协商定下的条件。”
  “你——”
  从老太还没说完,从老爷子拍桌:“吵够没有!吵吵吵,吃个饭也要吵!”
  屋里安静下来。从娇两姐弟挤在从老太身边,缩了缩脖子。
  只有从悦面不改色,“我先走了,你们慢用。”
  言毕不再多留,提步离开这个不愉快的地方。
  ……
  从饭店出来,冷风直冲鼻腔,从悦在路边稍站。摸摸口袋,装着几个硬币,正好公交车驶来,她上车投币,车厢里空荡荡只有两个人,挑了后座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窗打开些许,她盯着窗外出神。
  从盛和她妈离婚的时候,她七岁。她妈什么都没要,作为净身出户的交换条件,从盛要抚养她到大学毕业。
  倒不是因为她妈有多爱她,只是嫌麻烦。
  她妈再婚的家庭条件不比从家差,从盛经商挣了不少钱,但人家条件还要更好。对她妈来说,带着个拖油瓶女儿,怎么也不如一个人来的方便自在。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张宜进门后,从悦深刻领会到这一点。待后来多了弟弟妹妹,她的存在更是尴尬又多余。
  公车停在路口等红灯,从悦收到从盛发来的消息:
  “学费的事,你自己也知道美术多烧钱,从你开始学到进美院,花了家里多少我就不说了,虽然不指望你体谅大人,但你要知道你没资格怨你奶奶,我们都对得起你。长辈说话都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
  “另外告诉你一声,前两天家里来客人地方不够,睡了你的房间。你那间空着也是空着,爷爷改成了客房,以后方便招待客人,反正你也就放假才回来。”
  后面还跟着一条数落她的话:
  “你这么大了该讲点礼貌,爷爷奶奶都在这坐着,身为小辈你还甩脸色给长辈看,饭没吃完就走人是谁教你的?太没规矩了点!”
  从悦把短信内容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摁下待机键,屏幕光一刹熄下去。
  她学画画,跟的是画室的老师。一间画室三个老师教课,差不多要教三四十个学生。而从娇学钢琴上的是一对一课程,按课时收费。
  从娇学琴的第一个月,家里就添了一架钢琴,虽然张宜的意思是等小儿子长大了也一块学琴,买一架正好姐弟两都能用,但毕竟也一口气花了几十万,算是个大物件。
  那时候家里却没人觉得烧钱。
  从悦闭了闭眼。
  公交车报站声响起,夜色在窗外倒退,灯明盏亮,马路上弥漫着独属于夜晚的喧嚣。
  这趟公车只开到学校附近,不过一站路的距离不算太远。从悦下车,踏上站台。
  没收到回复的从盛打电话来质问。
  “你在哪?!”
  “学校。”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说你两句脾气就这么大,跟谁学的?!”
  从悦手插进兜里,悠悠道:“你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从盛怒了:“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爸爸!”
  “……原来你知道?”
  那头默了两秒,而后是更不悦的语气,“还跟我顶嘴!”
  从悦懒得开口,干脆沉默不言。
  稍顿几秒,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压抑怒气,说:“今天的事就算了,明天我们一家人在盛城逛,你看着有空就来。对了,你今晚犟嘴实在是不应该,记得找个时间跟你阿姨还有奶奶道歉……”
  他长篇大论,直至尽兴才挂了电话。
  夜凉如水,脸上不知何时也湿湿的泛着凉意。
  本来以为早就不会难过了的。
  从悦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水迹,从包里掏出喜意果冻。因为有些店不卖,她特意网购囤了一小箱。
  拧开盖,她咬着塑料管口站在站台上,果冻和果汁顺着吮吸力道而上。
  喉咙里腻腻一片,味道特别甜。
  从悦吃完果冻,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往学校走。经过面店的时候太饿,进去要了碗牛肉面。
  木筷子用热水烫过,鼻子泛酸,她正想抽纸巾,一个人影突然走到她对面坐下。
  从悦愣了下,皱眉。
  “一晚牛肉面。”江也对老板道完,将网球拍球袋放到一旁。
  视线对上,他一派从容。
  “旁边有空桌。”她说。
  他道:“我想坐这。”
  从悦抿唇,想走,又觉得太小题大做,抿着唇沉默起来。
  面先后上桌,从悦一看碗里堆满的香菜,表情微滞。
  碗底“刺啦”摩擦过桌面,江也把他的那份推到她面前,和她调换。
  从悦不吃香菜,但他的行为突兀又莫名,她心下抗拒,坐着不动。
  江也没管她,大大方方动筷,倒显得她小家子气。
  她犹豫良久,最后还是闷头吃面。
  面吃完,从悦正要用手机给老板转账,江也掏出纸币付了钱。
  她不爽:“我自己有钱。”
  “上次你借给我五十。”江也说。
  从悦一听,瞥他一眼没再多言。
  走出店门,行了几步,身后的人如影随形,从悦猛地扭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也懒散眨了下眼,往旁边看,“回学校就这一条路。”
  从悦不想跟他争执,走到靠里的一侧。
  谁知江也跟在她身后,也往里走。
  背后灵一样的存在让人实在不舒服,从悦忍不住停下,问他:“你有完没完?”
  江也手插兜,垂眸看她,半晌没说话。
  跟着她走进面店之前,他刚打完球从运动房出来。那家健毅运动房离学校不远,他背着网球拍下楼,就看见她站在对面公车站台上。
  她叼着一袋果冻,边喝边掉眼泪。没有情绪起伏,没有失态表情,只是木然站在那,眼泪淌一道,她便自己抬手抹一道。
  他从没见她哭过,高中三年,就连和他说分手的那天她都没有红一下眼。
  突然一下,心就被揪起了一块。
  从悦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也站着不动,亦不言不语,那张精致的脸蒙上一层朦胧夜色,添了几分颓靡美感。
  从悦转身要走,他忽然道:“分手那天你说的什么,还记不记得。”
  她一愣,一年多以前的事,他再提做什么?
  从悦疲惫道:“太久了我忘了。”
  “你说,‘分手吧,如果没意见,我就先走了’。”他记得很清楚。
  “所以呢?”
  “我想了很久。”江也看向她,“我不同意。”
  从悦愣住,而后真的气笑了,“你想了多久?一年?”
  她冷然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揉了揉太阳穴,她怕再说下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江也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转身。
  从悦猛地甩开,没好气道:“我拜托你,不要再耍我了!”
  一晚上累积的怒气早已到达顶峰,她身心俱疲,哭过的眼睛干涩发疼,胸口至今还是闷的。
  偏偏他这个时候还要来给她添堵。
  是怎么样?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肆意践踏她的心情?
  “我跟你不一样,你要什么有什么,你比很多人都了不起。我不是。”从悦自嘲,“我没爹疼没娘爱,一窝蜂扑上来的追求者,为的也只是我这张脸。我真的很累了,你放过我好吧?”
  情绪上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对着自己的痛处捅刀也比别人还狠。
  也没什么,反正除了她自己,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没几个。
  十几年来她外表光鲜,实则如履薄冰,和一帮名义上的“至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小心翼翼地像个隐形人一样活着。
  就连十八岁生日,所谓的成人礼也没有人记得,除了卓书颜和周嘉起这两个朋友。
  从悦不想提,但她记得很清楚。
  她等了江也一晚上,每一次服务生推门进来问她是否需要服务,她都以为是他来了,然而笑意还没扬起就被失望狠狠击落。
  等到十一点五十八,她还是一个人。她一个人把蜡烛一根根点着,再自己吹灭。
  那天她走路回的家,除了睡下的爷爷奶奶,客厅里一片温馨。
  她爸带着张宜和弟弟妹妹从外面刚回来,从娇拿了区钢琴比赛的优秀奖,从盛喜不自禁,很以为荣,一家四口订了餐厅吃饭。他还给从娇买了个一米八的熊娃娃,买了一件粉红色的公主裙,那张奖状被框起贴在客厅墙上。
  看见她回家,从盛只是点头,还教训她说虽然高考结束,但也不能在外玩到这么晚,完全没有女孩该有的样子。
  他忘了她的生日,她妈也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甚至连短信祝福也没有。
  十二点过半,她穿着睡裙坐在窗台上,给担心她的卓书颜和周嘉起回了短信,然后将手机再度关机。
  她的父母各自拥有家庭,然而这两个家庭都不属于她。
  她没有哭,不过是有点难过。
  小时候想要什么东西,她会和爸爸妈妈说,努力争取。长大以后才发现,有些东西原来是争取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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