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侬勿讲道理!”林嫮生本来就叫章丽娟训得委屈,再听章丽娟叫陆凌桓走,也急了,“侬勿许我上大学是讲有夏继祖这样的疯子,那吃饭还有噎死的呢,侬干脆饭也勿要给我吃好了。”
章丽娟听见林嫮生这两句,气得一时间哑口无言,只晓得拿手来回点林嫮生和陆凌桓:“好,好,侬是大学生,我讲勿过侬两个人,我帮林开愚讲!”正好吴妈泡了茶要给陆凌桓送,章丽娟喝道:“送啥茶,陆先生要走了。”说完狠狠地瞪了陆凌桓一眼,甩手上楼。
吴妈叫章丽娟讲了这句,进也不是退也不好,尴尬得面孔也有点红,还是林嫮生讲了句:“吴妈,茶送过来。”听见这句话吴妈才将茶送过来,悄悄看了眼楼上,压低了声音和陆凌桓讲:“陆先生,侬也勿要生气,太太只是后怕,吓煞了。”又看了看林嫮生,叹了口气,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林嫮生叫吴妈叹了这口气,眼泪又落了下来,又气又委屈地和陆凌桓讲:“我也不想的呀,啥银晓得夏继祖是只疯子,早晓得,我第一趟看见伊的辰光保证躲躲开。”
陆凌桓往林嫮生身边坐了坐,摸出手绢来要给她擦眼泪,林嫮生伸手要接,一抬手就嘶地倒抽了口气,将手慢慢地放了下来。陆凌桓看她这样,就问:“怎么了?侬手痛?”林嫮生自己揉了几下:“好象别到筋了。”
陆凌桓拉气林嫮生的手上下一翻在手腕上揉了几下,捏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林嫮生叫了起来:“又酸又痛,侬轻点。”陆凌桓连忙放松手劲,在林嫮生手上按了几下,找着了压痛点,用力揉按。“轻点,痛的呀。”
林嫮吃不住疼,要把手往回缩,陆凌桓这次不松手了:“有点痛,侬忍一忍,筋松开就好了。哪能会别筋的?”
林嫮生想了想,面孔上一红:“还不是夏继祖只疯子害的,我又气又恨打他一记,当时就觉得手也麻了。”陆凌桓低头给林嫮生揉着手腕,听见这句,不禁笑了起来:“大小姐,侬一个平时汽水盖子也撬不开的人还打人。”
林嫮生吸了吸鼻子,眼睛里落下泪来:“阿哥,我气昏忒了呀。侬勿晓得我当时心上多少害怕。不是石先生救我,现在在医院的就是我了,要是那瓶硫酸泼在我面孔上,以后我可怎么见人啊。哎呀,侬轻点,老痛的。”
陆凌桓将手松开:“嫮生。”空手帮林嫮生擦掉眼泪,又担着点心事地问,“嫮生,侬会不会怪阿哥没有保护好侬?”
“啊?”林嫮生两只眼睛哭得有点肿连双眼皮也要撑平了,看上去作孽得叫人心痛,“侬又勿晓得会出这样的事的呀,啥银也想不到的,我怪侬做啥。”
陆凌桓两只眼睛牢牢地盯在林嫮生手上:“嫮生,这次是阿哥不好,阿哥应该想得周到点,以后不会了。”
林嫮生含着眼泪笑了:“阿哥,侬戆忒了。侬又勿好天天跟牢我。咦,阿哥,我的手真的不酸了,侬老有本事的嘛。”
“我小时候学过功夫,练功的时候不是这里别伤就是那里磕伤,全是自家上的药,时间长了也就会了。”
“哦。个么阿哥,侬教我呀,以后再碰到夏继祖那样的疯子,我就不怕了。”
“戆小囡,练功夫老辛苦的,先生和师母不舍得的。”
林嫮生不泄气,扭着陆凌桓要他答应,章丽娟站在二楼,把两个人的情景看在眼里,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吴妈看章丽娟脸上挂了霜,小心翼翼地劝道:“太太,陆先生也是紧张小姐,并不是故意顶撞的。”
章丽娟又看了会,看着陆凌桓哄得嫮生笑了,这才回到自己房间,气头过了以后,她也不怪陆凌桓刚才顶撞她,到底陆凌桓也是紧张囡囡的缘故。
说起来如果陆凌桓家里还好好的,章丽娟也是情愿把囡囡托付给他照顾的。都说林开愚对她好,可章丽娟也知道比不上陆凌桓。陆凌桓对囡囡才真是可以讲捧着手心怕落忒,含了嘴巴里怕化开,囡囡落一滴眼泪他也舍不得;囡囡欢喜了他比囡囡还要欢喜。只可惜他的爸爸瘫痪在床上,他的姆妈脑子又不是很清爽。这样的人家,就算有佣人,囡囡过去也要操心的。囡囡养到现在,连亲手下一碗面也勿会,叫伊怎么舍得囡囡去吃这个苦。可如果囡囡不管,就算陆凌桓不说,陆家的亲眷会不讲闲话吗?日子一长,啥银晓得会得出啥变故。章丽娟叹了口气。
因为出了夏继祖的事,林嫮生又在家休息了几天,这几天里因为夏继祖已被巡捕房以伤人罪逮捕,上一次夏家几个女人在章丽娟手上没讨着好,又不敢去惹林开愚,夏家从上到下急成了一锅粥。
正在这个时候夏继祖的三叔夏鼐倒是得着指点:“你们真是老实过头了。这件事因谁起的呀?林家那个小姑娘。她年纪小,肯定面皮薄,老太太亲自去求她,她还能不答应吗?要是她不答应,老太太就给她跪了,她要是还想上这个大学,能不答应?”
夏家人一商量又怕老太太身体吃不消,到底也是七十九岁的人了,除了夏继祖的姆妈以外,居然没人赞成。哪晓得老太太一听能救宝贝独苗,一口答应了下来,子女们劝她,反叫他骂了回来:“你们一个个没良心!要害死我孙子!我孙子要死了,我去衙门告你们!告你们忤逆!”
虽然已是民国,再也没有忤逆罪的说法,可老太太这样闹腾了,哪个也不敢说个不字,只好答应。为着逼林嫮生答应,倒是又说好了,在校门口跪,人来人往的,她林嫮生只要还知道点羞耻,也不好意思拒绝。
夏继祖的姆妈还咬牙切齿地讲:“要是那只小妖精不答应,我们就找报社,找记着,堂堂一个新青年,受过文化教养的女孩子,一个老太太给她跪下了她还铁石心肠地不答应!”
夏老太太听见这几句,连连点头:“就这样,就这样!伊不答应给我孙子求情,伊只狐狸精也不要想有好日子过!”
夏家的车子在教会大学门前停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林嫮生终于出现了,穿了件浅蓝色的开司米羊毛衫,胸口还别了支红珊瑚的胸针,称得一张面孔嫩得掐得出水来。
以前夏家老太太看到过林嫮生,一见面就喜欢,还在夏继祖面前夸:漂亮,秀气。有教养,大家闺秀。当夏继祖问她要不要林嫮生做孙媳妇时,欢天喜地地说好。可今天再看见林嫮生,两只眼睛都要射出毒箭来,这样大年纪,车门一开,都不用几个儿媳妇搀扶,两只小脚一蹦就跳下了车,直奔林嫮生而来。
林嫮生休息了这几天回来上课,一路还有同学和她打招呼,自然就拖慢了脚步,还没进校门呢,就有个头发白得雪一般,前清打扮的老太太扑到她的面前:“林小姐,林小姐,你好人有好报,高抬贵手就放过我们家继祖吧。我就他一个孙子呀,他有点什么事,我也不要活了。”
林嫮生往后退了几步才没叫夏老太太扑着,面孔已经涨红了:“夏老太太?夏继祖犯了伤人罪叫巡捕房关了起来,您求我,我也帮不上忙。”
夏继祖的姆妈恨恨地看了林嫮生一眼,在夏老太太肩膀上一按,夏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呢,已经跪在了林嫮生面前。本来夏老太太的几句话已叫学生们注意,她这一跪下,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都站住了,指着夏老太太和林嫮生窃窃私语起来。
夏继祖姆妈就哭:“林小姐,老太太已经给您跪了,我也给您跪下。您一根头发丝也没伤着,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们夏继祖一条生路吧。他是糊涂,可他也是真心喜欢你呀。我去看他,他还念着你名字呢,林小姐,你量大了福也大,就替我们继祖求个轻吧。”说完把手绢捂住脸哭。
林嫮生清清楚楚地听见他们说:“这个老太太是谁?”
“他们家继祖?夏继祖奶奶,这样大年纪,真是作孽啊。”
“哎,林嫮生也是的,老太太和夏继祖姆妈介作孽,她松个口又会怎么样呢?”
“你们晓得啥,人家大小姐,从小没受过委屈,夏继祖做的那事也吓了人点,难怪她咬定了不放呀。”
一句句闲话,叫林嫮生一张面孔一歇红一歇白,连着嘴唇也有些发抖。
☆、第16章 吹皱春水
林嫮生拎着书袋的手也有点发抖,一大半是叫气的,板了面孔问夏继祖姆妈:“是不是我该谢谢令郎对我这样的深情厚意?是不是我该谢谢令郎没有对我下刀子捅?是不是我勿帮夏继祖说闲话,我就不是量大福大了?是不是我勿帮夏继祖讲闲话我就不是好人了?”
夏继祖姆妈和夏老太太再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讲起话来一连串,比伊姆妈还要难搞,呆了呆,夏老太太大哭起来:“老天爷呀,哪能有介狠心的小姑娘啊,我介大的年纪帮伊跪下来,伊眉头也勿皱一记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一面哭一面拿头去撞夏继祖姆妈。
林嫮生看了眼围得越来越多的学生,面孔铁铁板:“我看耐两个人是仗着自家年纪大,跑到我学堂里来演这场戏,逼我出面帮耐夏继祖求情了?我要答应了最好,我要是不答应,同学们就要觉得我勿讲道理,没有情面,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