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抿了抿嘴唇,手臂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一些:
“什么事?”
“如果我们不做朋友的话……”
李文森慢慢说:
“我欠你的那八万块钱,还能延期么?你不会要我明天早上还吧,我会饿死在人生的大马路上的……喂,乔,你在干什么,你不能拿走我的钱包……”
“鉴于全身上下价值最高的就是这只羊皮钱包。”
乔伊利落地一个转身,大衣帅气地划了一个弧,就脱离了她的钳制。
“现在它占时归我所有,还有你的证件……”
他拿着她镶嵌红色古董欧泊的小羊皮钱包,在她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
“等你什么时候想对了,或者什么时候还了钱,再来找我赎回吧。”
“……你说了无限期的!”
乔伊把钱包放进大衣口袋里:
“证据?”
“……”
李文森刚想追上去把包抢回来,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持续不断的震动了起来。
是沈城。
她按下接听键,还没说“喂”,就听到沈城带着笑意的声音:
“文森,你今天上午约了陈世安聊天对吧?”
“……”
李文森只觉得背后一凉。
资本家的人类幼崽……她完全忘记了。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自己,沈城的声音,就以前所未有的海啸气势,从听筒里咆哮而来:
“人家等了一个上午了!就算你告诉我你所有的钟都停了,你的生物钟也停了吗?”
李文森:“……”
“要么,你在十分钟里给我赶回来。”
下一秒,沈城已经收回了咆哮,回到了他的精英状态,冷冷地说:
“要么,你现在拿把水果刀,自己把自己的生物钟给停了——彻底地、不可逆地,把它停了。”
李文森:“……”
作者有话要说: 被自己的进度磨哭了,感觉又要向上次一样从15w字写到65w字了呢。
再这样我就把自己的生物钟给停了。
☆、chapter 20
上帝是存在的,他住在CCNR。
一九一九年,他让CCNR诞生,从此,这里成了一个疯子与天才的聚集地。
李文森匆匆穿过走廊,隔着十米的距离,仍能听见生物组组长洛夫的咆哮。他正占领着一群化学研究生的研讨会讲台,对着话筒怒吼:
“我要的是一缸能够制造反物质的大脑,我要的是一群能代表未来的年轻人,而你们,不过是一群还没擦干净鼻涕的小怪兽,占据着这个世界现有的最优秀的资源,却连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都背不出来……”
洛夫花白的胡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诗歌!文学!连十四行诗都背不出来,还怎么发现同位素?还怎么制造航天武器?你们是我们生物组的耻辱!”
“……”
年轻的化学组组长叶邱知正一脸菜色地站在一边:
“院士,这里是化学组,不是生物组,您走错……”
“狭隘!”
坚持不肯承自己走错了楼的院士洛夫一拍黑板擦:
“我们生物组一样为你们感到耻辱!”
叶邱知:“……”
李文森从他们的教室门前跑过,裙摆掠过脏兮兮的玻璃窗。
楼梯上聚集着七八个学生,正零零散散地坐在地上,倾听他们楼道上方一个男人,大概是学政治经济学的某个老研究生,正对着一群小菜鸟慷慨地发表演讲:
“……这是严重的漠视人权!一间不提供豆浆的餐厅,性质与希特勒的优等民族理论一样荒谬!这是严重的种族主义!我们的研究所已经被那些喝牛奶的白人占领了!我们能容忍他们再占领我们的餐厅吗!”
坐在地上的七八个人一同举起手来:
“不能!”
台上的男人:“我们要与之抗争!”
坐在地上的,激愤的菜鸟研究生们:
“抗争!”
“今天,他们占领了我们的食堂,明天,他们就会占领我们的行政区!后天,我们就会沦为他们的殖民地!”
老研究生伸出双臂,拥抱天空:
“即便流血,即便牺牲,我们也要争取合法权利,把这群阴谋者从我们的餐厅里赶出去!我们不要面包!要豆浆和油条!”
菜鸟研究生:
“豆浆!油条!豆浆!油条!”
李文森:“……抱歉,借过。”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这群年轻人已经陷入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狂热中。
七八个人的集会,在CCNR里已经算是聚.众谋.反了,毕竟整个研究所,十二个组,加行政部,总共十三个分区,所有人数加起来没有到一百。
李文森不得不蹦蹦跳跳地从这些人中间穿过去,中途踩到了一个人的小腿,但这个年轻人浑然不觉。
包挂在肩膀上,总是往下滑,她干脆把包斜挎起来,拎起裙摆,朝十米开外的另一条楼梯走。
科研所里多种四季常青,但春季落叶的香樟树,于是走廊的地上满是风吹进来的金色落叶,楼梯上也有厚厚的一层。
没有人打扫它们。
CCNR只有一个清洁工,那就是学历和长相一样漂亮的西布莉。
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她死了。
……
她要去的咨询室在三楼,为了赶时间,她刷指纹进入CCNR大门后,穿着精致的绣花呢子裙,踩着七公分厚底的红色羊皮布洛克鞋,爬上生物园山坡上一棵树,又从那棵树直接爬进沈城位于七楼的办公室,在他文件扉页上留下两个黑乎乎的鞋印。现在正从七楼往三楼赶。
七楼是科研所最高的楼。
因为这样就可以节省下建立电梯的钱。——沈城
……
李文森从螺旋楼梯三级并作一级地往下跳,发丝凌乱,鞋子和裙摆上全是泥,散开的长发上还粘着一片树叶。
她仍觉得不够快,干脆提起裙摆,一下子跳坐在螺旋楼梯深黑色的扶手上。
然后,松手——
欧式教堂一般的科研楼,阳光透过彩色的马赛克玻璃顶窗,在楼梯上落下一块一块菱形的细碎光斑。
她漆黑的长发扬起,双手张开,坐在因过多的摩挲而光滑的楼梯扶手上,下滑,沿着完美螺旋线。
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母亲站在她身边,用手在她身后轻轻一推,给她最初的动力。
而她的父亲,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白色衬衫,年轻、英俊,文质彬彬,才华横溢。
他站在长长楼梯的尽头,金黄色的树叶,深绿色的树叶,春夏秋冬,他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着她——
越滑越快,越滑越快。
最后,“砰”地一声,撞进他怀里。
……
远处的钟楼里,一声声浑厚的钟声,穿过彩绘玻璃、光和气,回荡在整个花园里,肃穆、寥落,带着一个世纪的回音。
她在快要滑到三楼色拐角处时,手撑在扶手上,熟练地纵身一跃——
“砰”。
她撞在一个坚实的身体上。
稀里哗啦……
瓷器掉落在地上,滚烫的咖啡瞬间溅了出来。
她反应不及,只觉得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往旁边一带,咖啡飞溅的汁液从她裙摆边掠过,“啪”得一声,在白色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痕迹。
一个年轻男人扶住她的肩膀,并没有立刻说话,凝视了她半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小小姐,我烫到你了吗?”
“……”
隔着半分钟来问人烫到了没有?
李文森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陌生男人半抱在怀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有。”
“那就好。”
男人仍注视着她的脸。
他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漆黑的眼眸,像一湖池水。
而睫毛长长地倒映在池水里,带着草木的萧瑟。是秋天。
他自上而下望着她,那样的专注。
有某一个瞬间,李文森甚至怀疑,会有黑色的汁液从他的眼里滴落下来,落在她脸上。
但那只是某一个瞬间。
下一秒,这种违和感已经消失,半抱着她的漂亮男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凝视着她,就像凝视大街上随便一个路人一样。
李文森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放手。”
男人这才慢慢放开揽住她腰的手。
“我只是出来续咖啡,如果我知道,半路上会撞见一位小小姐在楼梯扶手上玩滑梯,我一定会把咖啡装少一点。”
他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
或者,不应该说浮现出,从他打翻咖啡杯开始,到被她用厌恶的表情说了一句“放开”,这个笑容一直在他脸上,没有一分动摇。
就仿佛,这个笑容,是连着他的皮肉揭不下来的一样。
有一种人,眉眼自带笑意,就像狐狸一样,天生一副笑面。
有些时候,这种人不过是面相讨人喜欢一点。
但有些时候,他们极度危险。
“你刚才说,你去续咖啡?”
李文森没有理他道歉的话,她只是看着地上咖啡杯的残渣。
这款雕刻贝图案的白色咖啡杯,她很眼熟,好像几年前他们还在英国时,乔伊也有一只,不过后来被她拿来种了一株迷你西红柿,被西红柿的根撑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