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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着你 [金推] (春韭)


  “Jack?”
  曹云山还是一动不动。
  殷红的血从解剖台上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她脚下汇成小小的潭水,她手里的针管“啪”地一声落在他的鲜血里,溅起的花朵在她白色的裙摆上绽放开来。
  “他需要输血。”
  李文森握住他的手腕,冷静地说:
  “他的脉搏非常微弱,血压太低,肾上腺素打不进去的,我们必须给他输血,否则他会先因为大脑缺氧死亡。”
  “如果我的记忆力没有差错的话,我的血型和他并不匹配,仅有的存血就是冰箱里那袋食用猪血,还多亏你忘了你的血液料理。”
  李文森抗议他时就会做的可怕菜肴,据说中国叫“毛血旺”。
  乔伊伸出手:
  “大三角针,一号线。”
  “……”
  李文森把三角针穿了一根三十厘米长的一号锋线递过去:
  “你还要多久能结束手术?”
  “至少十分钟。”
  “他撑不了这么久。”
  她垂下眼眸望着他苍白的脸:
  “他撑不了十分钟,否则你不会说‘至少’这个词……是不是?”
  乔伊沉默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
  “他出血量的确很大,但是因为他受伤后跑了很远,但他伤口本身并不严重,只要熬过这一关就没有问题。”
  ……所以他的确撑不了这么久。
  李文森慢慢握住曹云山的手,凝视了他一会儿。
  苍白的灯光,苍白的台面,苍白的鲜血,和他……苍白的脸。
  他们曾互相欺骗,互相背弃;他曾在寒冷的冬夜把她关在门外,流离失所;曾把她从十七楼推下,一脚踩在她求生的手指上;曾在她身后捏造她的绯闻和流言,使她身陷囹圄,原因不明。
  但他们也曾一起刷剧,一起熬夜,一起周游五湖四海。
  这个大男孩,她认识他的时间,比认识乔伊更久。
  即便时间把谎言都抵消,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煎鸡蛋的交情。
  ……
  李文森忽然仰起头,轻声问道:
  “伽俐雷,你还没有多余的手?”
  “要多少有多少。”
  伽俐雷:
  “您是想……”
  “让你按住我。”
  她在曹云山身边的地毯上躺下,简单地说:
  “我和曹云山是一个血型,我需要你立刻调去抽血和输血的步骤,然后——”
  “没有然后。”
  只是她话音还没落,一直专注手术的乔伊已经冷冷地打断了她:
  “你对血管有极其复杂的抗拒心理,更不用提你身体还没恢复好,又刚刚戒断安眠药,本身已经处于严重贫血状态,再大量失血说不定死的就是你。”
  他对伽俐雷偏了偏头:
  “带她出去。”
  这……
  伽俐雷为难地看了李文森一眼,试探地拉住她的手臂。
  “不。”
  李文森甩开伽俐雷,一言不发地从一边抽出一根输血软管,套上针头,开始排气。
  乔伊正在缝合皮层,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说:
  “把她拖出去。”
  “……”
  “否则我会卸载你。”
  “……走吧,走吧,夫人。”
  伽俐雷立刻精神抖擞,麻利地把李文森打横扛起来:
  “女人是易碎的珠宝,把世界交给男人打理就好。”
  “乔伊,你不能这样。”
  李文森抓住解剖台的一角,恳求道:
  “即便你能在十分钟之内完成手术,他也会因为血压太低无法泵到脑部而死亡,乔伊……”
  ……哦,求。
  这个男人对她的意义,真是非同凡响。
  非同凡响得让他忍不住要……一笔抹去。
  ……
  “每天都有人死亡。”
  曹云山无知无觉地躺在固定的台面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而他手里的针慢慢地穿过他的血管、他的皮肤:
  “我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不是用一条命换另一条命。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精神状态也极不稳定,就算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也不会同意让你献血。”
  “我不会有事的,我发誓我不会有事的。”
  李文森的手上沾着曹云山的血,滑溜溜地拉不住钢制的台面。
  “抱歉,但我不冒险。”
  而乔伊的回答仍旧那样无动于衷:
  “也不相信。”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像他的血液一丝丝从身体里渗出来。
  她泼墨的长发原本盘起,此时因挣扎而松散了下来,海藻一般遮住了她半边面孔,只留下一只漆黑的眼眸。
  “乔伊,我不和你打赌了好不好。”
  她忽然说,指尖因用力而泛着青灰:
  “我无条件答应你的求婚,你想什么时候举办婚礼都可以,想在哪里办都可以……但是现在,请让我救他,乔伊,我求求你,让我救他。”
  ……
  真冷啊。
  乔伊站在血迹斑斑的解剖台前,冷静地想。
  现在是七月,亚热带的夏末。
  里稍微冷一点,大概是寻常□□月份的气候,初秋的气息。
  但冬天的凉意却已经在他身上体现得如此明显,冰霜的气息顺着他的脚慢慢向上延伸,一点点冻住他的血管、他的细胞、他的心脏……他甚至可以听见心脏在极度的寒冷中,随着冻裂的血液,逐渐干涸的声音。
  ……
  但很快,乔伊微微笑起来,勾起的嘴角在灯光下漂亮得有点过分。
  “那我们就七年后再结婚好了……我见过你被扎入针管的样子,如果与我结婚的代价是让你经历这样的折磨,那我不介意再追你七年。”
  他语气漠然:
  “还要我说几遍?把她带出去。”
  ……
  “先生说的对。”
  伽俐雷摸了摸李文森的头发,金属手指一点一点地掰开李文森的手指:
  “您不可能救得了全世界,放手吧。”
  ……
  花影在淡色壁纸上抖索,窗外的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漫山遍野枝叶的沙沙声如同海浪。
  而他鲜血滴落的声音,就想从瓦缝间滑落的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
  ……那片大海又来了。
  李文森在手彻底滑脱的那刻,忽然用力朝前伸出手。
  乔伊的针正穿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撤手,李文森的手指已经飞快地从他身边的器械盘上掠过。
  下一秒,一把冷冰冰的手术刀,已经架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
  枝叶散漫,花影摇晃。
  灯光像倾覆的潮水,随着风的影子不断向后退却,李文森望着他的灰绿色的淡漠眼眸,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见那双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下来,消失不见。
  但这一瞬间太短了,短得如同幻觉。
  ……
  “对不起,对不起。”
  她望着乔伊,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想这样做,但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只能赌一把。”
  “看出来了。”
  乔伊淡漠地点点头:
  “赌什么?”
  “抽血或者放血,二选一。”
  她把手术刀又朝自己脖子上靠了靠:
  “对不起,乔伊……但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朋友死在我面前。”
  “所以你就再一次用自己威胁我?”
  乔伊笑了笑:
  “这是第几次?”
  “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又是第几次?”
  “对不起。”
  ……
  山川那头已经升起了一点鱼肚白,山间小路上的路灯,一盏一盏渐次熄灭,露出青灰色的一角天空来。
  真冷啊。
  供暖系统没有办法延迟这个来得过早的冬天,书架上一排一排的古籍也没有办法让他暖和起来,他甚至升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烧点什么,随便烧点什么都好,把亚里士多德的手稿和达-芬奇的绘本都投进壁炉,只要能把这个冬天驱散,让他血管里的血液重新流动就好。
  ……
  乔伊垂下眼眸,望着解剖台上毫无知觉的男人。
  他想起在剑桥有多少个清晨,他找不到李文森,最后在图书馆里看见他们肩并肩趴在桌上熟睡;他想起在放映厅偶然撞见他们一起看卓别林的喜剧,李文森把头埋在他怀里,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泣……他想起午后他骑单车来他们公寓楼下接她,而他站在窗边看着他们消失在小路尽头,除了弄乱红绿灯系统造成交通堵塞,找不到一个能留下她的办法。
  他又想起,曹云山把她带去郊区看电影的那个夜晚,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曲折的山道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忽然抱着手臂,弯下腰,细长的眉毛扬起带着小小的得意,开怀地大笑了起来。
  然后——嘭。
  他的世界差点坍塌。
  ……
  而现在,这个男人快死了,
  不是死于伤口,而是死于伤后过度运动,不是死于攻击,而是死于愚蠢——没有准确估计自己的伤势,大概是想来见李文森最后一面。
  他伤口不深,但失血太多,譬如割腕,是一种细水流长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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