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吴燕夏低头时并没有异样, 此刻一抬头,脸色非常苍白。他显然刚洗完澡,套着黑色的T恤,清癯面孔上有种刚刚被冷水猛冲后的整洁感。但男人的嘴唇微微脱皮,邋里邋遢的。
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强笑着打招呼:“下班啦?”
“你怎么了?”梁凉脱口而出。
吴燕夏的状态有点不对。
以往每次等她的时间, 他都像闲赖的路人甲, 够无聊又够专注地刷手机。占星师精于一种松懈外表后的洞察力, 只要愿意, 就能轻易动摇和诱惑他人而不觉得羞耻。但是,吴燕夏不属于那种能捧着高深的书边读边等姑娘的那种男人,他个性不太“装”——天生就不懂, 后天也没琢磨过。
今晚,吴燕夏居然肯安静看起书。他显然正通过阅读刺激大脑, 在她面前竭力地维持着精神。
或者说, 掩饰那一股遮也遮不住的糟糕疲态。
梁凉怔怔地瞧着他:“你昨晚又没睡, 对不对?”
吴燕夏先俯身捡起脚下那根黄香蕉, 手指紧捏着书,压抑着喉咙里的咳嗽。他若无其事地说:“嗯,这没什么。”
“……你昨天说你会睡觉的, 你都跟我保证了的!”梁凉瞪着他。
有那么一刻,她眼泪都要从眼眶中流出来。明明是吴燕夏没休息,但自己胸口被什么紧紧抓住,久久无法散去。
“那些星座之类的难道不能迟一点发?再重要的事情, 你也不能总不睡呀……”
吴燕夏微微诧异:“谁说我是为了那些才不睡觉?”
居然还敢狡辩!
她忍不住说:“我都看到了,你昨晚在零点更新了公众号!“
吴燕夏简单解释:“我的稿件是提前两天写好,再存在定时发送软件里,不是随写随发的。”他心一跳,试探地问,“凉凉,你主动关注我公众号了?”
“那个……”
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吴燕夏秒懂。
他高兴起来,再次无声地坏笑,下垂眼角居然乐出褶子。
“其实你关注我也不奇怪。我公众号是休闲娱乐类目里阅读量排名第一——还有,你时不时想我在上面给吉兆打小广告?也不是不可以,但,万事讲究有来有往,你得付出点代价吧美少女?”
他目光灼灼,语调不羁,满身骚浪放飞的味道。
梁凉握起拳,她脑海里只留有一个念头:好想用包里的iPad把眼前的人砸晕,让他此刻躺在马路上好好安眠。
当然,最好安眠一辈子。
吴燕夏笑着拉住气咻咻转身要走的LO娘,他的五指极修长,手背瘦骨嶙峋,让人想到巫峡上一晃而过的长臂猿略过岩石脉层,居然能同时握住香蕉和梁凉的手腕。
她慌忙地要甩掉,吴燕夏却更用力地一紧。
他收起笑容,哀怨地说:“我不睡是有原因的。凉凉,坦克最近在蜕皮,它的状态不好。”
与哺乳动物不同,蛇的鳞片外层布满死细胞,它的每一次生长都会伴随着蜕皮。最常规情况下,蛇每个季度至少都会蜕皮,一年里多达十多次。
随着坦克和神灯交换身体,坦克因为过激反应而大量进食,蛇身已经变粗了一圈,原本蜕皮的周期也提前不少。
一周左右前,坦克逐渐停止进食。它乌黑的双目开始明显地呈现乳白色,眼菱膜前仿佛被笼盖了蛛网般蓝茫茫的雾,尾底的金黄鳞片末梢边变得透明,原本鲜亮的金色黯淡混浊。
蜕皮持续了一周多,蛇皮还没有下来。
梁凉急匆匆地跟着吴燕夏,来到他家蛇室。
“你明明可以早点告诉我的?”
吴燕夏望了望她,他没解释。
两人居然同时想起,上次在吉兆门口分别时候的场景。当时她哭着转身跑走,他无可奈何离开,彼此都有一种旧事如梦的恍惚感。
在在此期间,吴燕夏经历着挠墙、窒息、相思、继续挠墙、柳暗花明的状态,而梁凉隔着麻木的一周多时间,重新看到那熟悉的、空荡荡的客厅,也有种豁然开朗的心情。
不过,梁凉随即大胆地瞪了吴燕夏一眼,他之前还不准自己来他家来着!
吴燕夏在她不满的目光中,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担忧。他暗悔不已,居然又让梁凉跟着自己回家。但在LO娘此刻开心又夹杂想算旧账的小表情中,他只能一言不发。如果此时再不识趣地把她赶走,就算玉皇大帝都难补救他俩的关系。
两人重新走到蛇室,共同在蛇笼蹲下。
梁凉忍不住往吴燕夏背后躲了躲,再畏缩地看那条团在笼子里的黄金蟒。匆匆一瞥,看到它在笼子深处,静静地盘成个复杂粗缠的8字,
然后她轻松的表情立刻消失。
梁凉太怕蛇了,怕到了每次来到这里,都能不厌其烦地把这句话先重复一万遍。她再次无法控制的回忆起在这间蛇室里的遭遇,现在想来,坦克滑出笼子无声地到她身边,重重地贴着她的腿,那胸腔窒息的感觉依旧如此清晰。她简直会因为这种恐惧感放弃世界上一切而飞速逃跑。
但,梁凉现在没有逃。
吴燕夏正蹲在她旁边。他一点也不怕,还全神贯注地看着坦克。
一路上,她都在偷偷地看他,像观察一个哑谜,而吴燕夏毫无察觉。随着时间每一秒的流过去,梁凉花费全天准备的拒绝都在大段地消失。
她听到自己关心地问:“神灯以前蜕皮需要多久?”
“最快两分钟,最慢也就五分钟吧。”吴燕夏看着笼子里黄蒙蒙的坦克,有点嫌弃有点心疼。
黄金蟒现在脏,蛇眼也灰灰蒙蒙的。
顿了顿,他轻声说:“但坦克已经’待蜕皮’八天,它处于超长待机状态啊。”
“那如果它总是不蜕皮,会怎么样?”
吴燕夏心里说,估计会死。
比起同种类同年龄的蛇,神灯原先的体型非常纤弱。而坦克上了它的身后又暴饮暴食,吴燕夏确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最近几日尽量多留在家写稿和进行网络星盘咨询,每半小时都会去看看坦克。它已经具备蜕皮的所有条件,但好像僵硬了般缩在笼子一动不动。他只能多拿着湿抹布擦着整条蛇身,尽力地让它舒服一点。
这两天,坦克表皮越发干裂紧绷,蜕皮的症状越发明显。这时期的蛇通常是处于最虚弱的状态,吴燕夏已经不敢再贸然伸手碰它。他在笼子里面放了不少砖头和粗树枝,因为蛇蜕皮的时候需要摩擦力,靠外力磨开唇部的那层老化的表皮。
但问题是,坦克总缩在笼子里一动不动的,这就分外让人担忧。
吴燕夏几乎有点阴郁地回答:“坦克必须蜕皮,否则拖久了,它会被自己身上的旧蛇皮活活勒死。”
梁凉的心刚悬起来,就听他继续一字一顿地冷冷说:“我也不会让它这么死,到了必要时刻,我亲自把它老皮剥下来。”
……这人怎么还那么可怕啊。
但她悄悄地笑了。
吴燕夏想多分点注意力在梁凉身上,但确实没心情。
德勤山人上次告诉过自己,黄金蟒肉身不死,不管装着谁的灵魂,灵宠对这间公寓的威慑力就存在。换句人话,如果黄金蟒挂掉,不管什么原因,吴燕夏最好也赶紧搬家吧。
这就是凶宅无疑。
抛开这些暂时难以证实的灵怪因素,一来吴燕夏是真懒得搬家,二来吴燕夏表面闲云散鹤,但他这人的心一旦重起来,会产生非常可怕的毅力。
吴燕夏年少的时候,学校坐落在半山上。他早晚总爱在大街上闲逛一圈,因此上学经常迟到。他父亲很说一不二,把儿子捆在门口打弯了一堆晾衣架,吴燕夏依旧我行我素。到了十五岁那年,他转到县重点高中,突然有一天就决定不穿鞋。于是足足三年,吴燕夏都赤脚走路,即使跑一千米也不例外。学校完全是看他成绩好且又是少数民族的份上,才忍耐没给他警告处分。
吴燕夏如今重新穿上鞋,还穿上一身“不算命”的T恤,靠天上的星星赏饭吃,只不过这可恶的苗人,对命运的敬畏感依旧不算太多。
他只是不希望梁凉的狗在自己手里出什么事。
这几天睡得断断续续的,吴燕夏每次醒来,先走到蛇室里观察坦克状况。但就像神灯之前的不进食行为,坦克同样遭遇到了它的狗生最大问题,它不懂怎么进行蛇类的蜕皮,只会躺着。
他觉得有点愁。
“难道应该给它点爱的鼓励,让它加把油?”吴燕夏皱皱眉,自言自语。
一回头,他看到梁凉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她就像披着华美羽毛的鸟,但骨骼又小小的,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中。
吴燕夏顿时想到梁凉在蛇室的遭遇,略微歉疚。
“别担心了,可能到明天早上坦克就蜕皮了。”他故作轻松地说,顺便又厚着脸皮握住她的手,“我尽量不会让坦克挂掉。好了好了,今天太晚了,我先把你送回家。”
梁凉的手却在他掌心轻微挣扎了一下。
她闷闷地说:“我想摸摸它。”
吴燕夏愣住,过了片刻,他古怪地问:“你不怕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