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珍谎称下楼要买东西,冰箱里已经被她逃叛的几次行为塞得满满的时蔬,她只是借口下楼透透气。
十八楼的住户仍在装修,已经到了尾声,电梯里偶尔会见难忍的秽物以及杂乱堆放的木屑,刺鼻难闻的味道在这个格子间里很难挥发。
走到外面刚好接到了好友郑思远隔千里的电话。
“曲珍……”一向强势的郑思突然欲言又止。
曲珍坐在楼下花坛边上的长椅里,开玩笑说“咱们郑经理又把刘检察官气得离家出走了吧。”
说到刘明,郑思好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
“我们下午刚领了离婚证。”
曲珍诧异,虽然这位高管闺蜜一万次在吵架后嚷嚷着要离婚,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付诸行动。
“怎么回事?”
“我发现他外面有女人了。”郑思说完听不到曲珍答复更觉伤心“是他提出离婚的,我见过了,快五十岁的一个老女人,一头红发,叼着烟卷在一个……在一个游戏厅里见得我。”
曲珍突然说不出话,但要劝的,可以设身处地得想象一个穿着精致西服套装的女人与一位不堪妇女坐在狭小游戏厅会面的委屈与不甘,硬着头皮讲“可能是误会,也可能是偶尔犯一次错,你不能这么强势。”
“一次都不行!”郑思突然咆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曲珍……我可以承受他身体出轨,我也可以承受他因为我的强势出去找女人慰藉,但我无法忍受他骗我瞒着我……”
“他也许是不想让你知道后有过激行为,刘明我们都了解,他是不敢做出出格事的人。”
“不敢出格他也出了!”能听到郑思崩溃又压抑得哭腔“他说他在那个女人身上找到了……爱……”
爱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曲珍没说话,郑思却问“婚姻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爱啊……”
电话那头的郑思冷笑“婚姻是为了尊重,找一个能完全尊重自己的人。”
挂了电话,曲珍默默坐了很久。
上楼的时候,发现电梯间里的污秽已经被人打扫干净,还贴了个抱歉通知,让全楼的住户理解,电梯内的地面很客气得铺了层乳白色的塑料布,踩在上面沙沙的响。
曲珍知道,多么多么难堪的事物,都会在有心人的努力下,最终被抹得仿佛没有发生过。
走出电梯时,曲珍明白自己不得不在每个人各自安好之时做出弥补。
夜晚静谧的可怕,老陈终于看完了那本厚厚的数字电路书,他刚要关灯,曲珍却一把拉住他。
老陈已经摘了眼镜,近距离低头贴了贴她的鼻尖“你最近有点粘人?”
曲珍却说“郑思跟刘明今天下午离婚了。”
老陈也显出有些诧异,复又戴上眼镜“就是你那个在摩根大通做高管的朋友?她老公……我记得是朝阳检察院的。”
曲珍点点头,合着衣服坐起来,她看着老陈的眼睛“谁能想到一向懦弱的刘明有了外遇。”
老陈轻笑“你对出轨这种事有偏见,这跟性格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曲珍反问。
“跟欲望。”老陈看着她“多么平凡的人也都会有最卑微的欲望,人都是半截身子活着,缺什么找什么,填补那块缺陷,然后变成个完整的人。”
曲珍突然觉得鼻酸,却仍是笑着揶揄“真不该跟你说,你们男人对男人总是包容。”
老陈拍拍她的头“男人对女人也总是包容的。”
***
这一夜,曲珍辗转发侧睡不着。
她可以明了老陈刚刚所说之话的弦外之音,也不知是触动末梢神经觉得老陈已经有察觉什么还是怎的,曲珍只感到抱歉,抱歉老陈仍是对自己的包容。
第二天老陈要与吴南邶去户县做实验,一大早曲珍起来做了早饭,说了自己的意思。
“暑假还有半个月,牛牛的功课做得不错,我想这几天就带着他回北京,李丽也联系了我几回,姥姥姥爷仍是不放心,想在开学前再见见外孙。”
她说得天*衣无缝,不为自己,都是为了陈杜生的宝贝儿子,他一定会让步。
但也没成想老陈如此爽快得回答“行,我帮你订票,你就甭管了。”
曲珍悄悄拉上老陈的手,趁着牛牛还未起床难得温存“你也跟公司说说,家在北京,一个月总要回来一趟。”
回来,不是回去,曲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也知道陈杜生异乡游子的难处,她极尽全力理解,又盲目得主观臆断分了轻重。
见老陈为难神色,曲珍厉声“你是有家室的人,公司肯定能理解。”
陈杜生难得抬眼正视着曲珍“好多人都说我娶了你是抄着了。”
曲珍莞尔“你又何时难得糊涂。”
陈杜生人走后,曲珍开始收拾行李,牛牛虽看着有些不情愿,但曲珍有一万个办法哄他开心“回去咱就不补课了,作业也做得差不多,妈妈带你在北京玩一玩,上次不是说补课班的妮妮跟爸妈去了欢乐谷玩很好吗?我也带你去,咱们买全天的票,白天和夜场都尽兴。”
牛牛很兴奋,突然又有些很落寞“那我还没跟吴老师告别呢……”
“你吴老师有很多自己要做的事,就像你的作业,你的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他也还是个学生。”
讲到他也还是个学生,不知怎的曲珍有些鼻酸。
咸阳机场停机坪的风异常的大,飞机在起落的瞬间轰鸣着引擎带走一个个相离相别的人。
牛牛吃着薯塔嘴角沾着油脂,曲珍却未察觉默默垂头盯着脚尖。
广播里通知登机,曲珍拉着牛牛站起来,牛牛回头着身后不锈钢座椅里“妈妈,你的手机?”
曲珍笑了笑,摸着他的发顶“你认错了。”
*
实习之初每个人都大同小异,但渐渐实践经验让每个人拉开距离。
吴南邶仍是泡在那间陈杜生的私人实验室里,二十天,他只言片语。
刘乐在一次成功试验后与另一位揶揄“总觉得吴南邶最近有些不对劲儿啊?”
“能有啥不对劲儿,师傅给介绍了军电的工作,咱俩才叫惨。”
“你没觉得他话少?”
“本来话就少啊,但嗯……可能是步入社会不适应吧。”
吴南邶的转变是在与陈杜生做完实验回来三天后。
他问陈杜生怎么好几天没见到牛牛,陈杜生拿着放大镜看电路板上的焊点自然而然得回答“你师娘带他回北京了。”
吴南邶当时背着斜挎包站在门口,这句话毕陈杜生以为他已经出去了,好半天一回头,发现他仍是站在门口。
陈杜生推了推眼镜“怎么……落东西了?”
吴南邶点点头,转身进了浴室。
不知道他拿了什么,出来并无异常,复又穿上鞋在门口朝陈杜生鞠了个躬“谢谢师傅照顾。”
陈杜生目送他离开。
好学之人尽利不尽义,吴南邶对陈杜生给自己的关照一向感激,虽然不言,但从旁辅佐毫无怨言亦不求分文,无论是对陈杜生私心接下自己背着公司感兴趣的科研项目还是当初对牛牛的义务指导,吴南邶从未跟他在金钱上索取过分毫,陈杜生知道吴南邶是个感恩的人。
但没必要尽义,每个人都有主观臆断的选择性,陈杜生虽然惜才介绍他去了军电,但他也看出吴南邶意不在此。
的确也是,吴南邶与刘乐说过一回,他想出去走走。
至于去哪,吴南邶缄口莫言。
那天晚上几个人为了毕业各谋生处聚在一起喝酒。
大多数人仍是茫然的,没有吴南邶这样的好境遇,但大家知道他生活困难,也是恭喜他找到这样一份像样的铁饭碗工作。
雁塔区白吉馍店边上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电烤串摊位,魏如月是席间唯一被邀请的女性,还是看在吴南邶的面子上。
她一向豪爽,所以喝高的几个男生脱了上衣裸着上身也未觉失了分寸。
如月挨着吴南邶坐,她今天格外拘谨,塑料凳子不结实,她喝得多了些,一个趔趄凳子横梁竟被她一个蛮力铬碎了。
酒熏着情绪,她难堪得想哭。
吴南邶让出椅子,到店里又去拿了一把出来,如月在看着他背影的时候喃喃得说“是她的味道。”
女人敏感,观人用眼,嗅觉识人。
狐狸精的味道。
可狐狸精又怎么分男女呢?
与曲珍唯一一次接触如月就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青木瓜之味,当时好奇她用的什么沐浴液,那是属于那个人的标签,但吴南邶现在却也拥有。
他回来,席间熙攘,如月趁着空歇凑近吴南邶“那女人……当真是你师母?”
并没说明是谁,名与姓,都有所保留得给了分寸没捅破。
吴南邶端起酒杯扬脖干了这杯啤酒,不看她,诚实得说“不是。”
*
曲珍回来一个月后在咖啡厅见到郑思,那会儿她牵着个小男友,精致的脸,白白嫩嫩纯是男士高级化妆品的功效。
“我男友彭鹏。”
曲珍笑笑“很好的名字啊,像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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