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风晚拉她起来,搭乘缆车下山,再沿步行山道慢慢往回走。
天空是彻骨的蓝,一片云也没有。
缓和的坡道只有她们两人,头顶上空偶尔有缆车驶过,黑色的影子大鸟一样飞走。大片的针叶林密密地延伸到坡下,往上是覆雪的岩壁,茫茫无尽的白色。
松风声浪涛似地盈了满耳,一两只鸟雀扎进草丛扑腾。
何风晚让一口气顶着,越走越快。成珠珠几乎跟不上,在后面直喊:“晚晚!你等等我!”
“他也不想想,我连他真名都不知道,怎么对他处心积虑?我有那个本事,干点什么不好?”复述了早晨露台上江鹤繁那一番话,何风晚气鼓鼓地说,“本来我对他还挺有兴趣的!”
成珠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欲言又止地偏开脸。
何风晚说:“你有话就直说。”
“其实不管谁来看,都会觉得你们这样实在太巧了啊!”成珠珠头头是道地分析,“就算来瑞士度假,一般不都是住豪华酒店,去景点观光吗?这个小莫村,也未免太冷僻了。更何况,江总并不是来度假的,是陪他们俱乐部训练。”
“老实说……晚晚,你别生气,其实在我看到江总的时候,也以为你是冲他来的。”
“不。”何风晚停下,“我哥哥以前来过。”
哥哥?成珠珠有些糊涂。
何风晚放慢脚步,看向山道上斜拉的人影,“哥哥曾经为了挣钱,给那些登山冒险家当向导,因为我小时候住的村子靠近雪山,这样的向导大多都是了解地形气候的本地村民。没想到他也因此爱上了登山。他是怎么知道小莫村的,我不知道,但他和我提起过。所以我想等挣了钱,有空的时候就来看看。”
“哎!那不就是误会吗?你干嘛不和你哥哥一起来?”
“他不在了。”
“噢……”成珠珠慌张地顿足,露出不小心戳痛别人的懊悔,“抱歉啊。”
“没事,过去很多年了。哥哥那时说会带我来,他既然带不了,我就自己来,当还一个心愿。”
成珠珠如梦初醒地大叫:“所以你也别怪江总啦!他又不知道!”
何风晚横她一眼,“你怎么老帮他说话?”
“你知道我崇拜他嘛。”成珠珠吐吐舌头,哼哼着,“而且啊,你昨天晚上离开以后,林大哥他们都狠狠批评了他。”
何风晚眼梢一挑。
真稀奇,江鹤繁那样的人物竟会受人狠狠批评?
成珠珠看出她不信了,说:“你不知道吗,江总他待人有亲疏,对亲近的人一向很包容,对敌手才格外冷酷。”
“这么说,我可以继续对他有兴趣啦?”何风晚笑颜重展。
成珠珠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一连迭声地应:“可以可以可以!”
“你那么兴奋干嘛?”
“何止我啊!”成珠珠双眼堪比两只高功率灯泡,熠熠发光,“多少人铩羽而归!都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被人拿下!晚晚你加油!我压你的!”
人都是这样,摇摆不定的时候旁人撺掇几下,立刻就定了。
何风晚脑子里浮现出江鹤繁的脸,总一副从此就不问世事的样子,用流行的说法叫什么?
禁欲。
非常准确啊,还是个雏呢。
何风晚暗暗想着,情不自禁地笑出声,再一抬头,对上那双清俊的狭眸。江鹤繁和林熊一人一根登山杖,从后大步赶上。
林熊看见她,激动地挥手,“嗨!何小姐!”
一旁的江鹤繁在打量她。
他今天休闲扮相,猎装夹克与牛仔裤,一双高帮登山鞋。西斜的日光照来,上扬的眉骨倍添英气,高挺鼻梁一侧落下小片阴影,充满雕刻的美感。或许是何风晚心情好,怎么看他怎么面若冠玉。
“嗨,江先生!”何风晚热络地笑,“你们也是从山下走来的吗?”
江鹤繁没说话,林熊赶紧接住话茬:“我们不是从山下来的,本来打算走环线,但我犯了老毛病,就中途回来了。”
“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林熊淳朴地笑,面露惋惜之色,“回来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就是两天都见不到何小姐了。”
何风晚惊奇:“要走那么久?”
“是啊,刚才去镇上买了点药。多亏江老弟在,要不我连什么药都不记得。买完我们俩换身轻便的,再转回来。”
于是重看江鹤繁,何风晚心里涌起些即将小别的不舍与澎湃。
而他打量半天,得出结论:“你怎么不带登山杖?”
何风晚说:“这山路也不陡,带那个多麻烦。”
江鹤繁目光骤冷,“那是拿来保护膝盖的,防滑、防摔,还能借力。”
何风晚一听,眼中须臾盛满了桃花,脸上的娇媚起来了,忙着朝成珠珠挤眼,无声说着“看,关心我呢”。
“原来是个绣花枕头。”江鹤繁眼底恢复一贯的沉静,话中带上讥讽,“算了,荒山野岭的,何小姐自求多福吧。”
要是以往听他这么说,何风晚早就火冒十八丈了。
今天不一样。
不再是仅仅挂在嘴边的玩笑话,既然定了,就要认真对待。
江鹤繁说完刚才那番话,就带着林熊大步走远。何风晚盯着他快要没入弯道的隽逸身影,唇角微弯,飞快打起算盘。
——不是怀疑我处心积虑地布局吗?要不我就试试,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
随即整理脑中乱成一团的,关于江鹤繁的线索,却片刻就感到了挫败,不甘心地轻咬下唇,毕竟对于勾引这回事,她也是第一次。
但她很快想起那个皮夹,信心又回来了。
那里面还夹着她的照片啊!
第12章 .
夕阳的余晖散透了,建筑与街道反着莹白的雪光,淡墨天色下视野分明,夜晚好似迟迟不来。
高高低低的窗口漂浮无尽灯盏,橙黄与银白的光芒珍珠般散落,小莫村如童话中的少女一样安宁。
老远瞧见等在村口灯下的林熊,拎着保温壶,一脸热切地张望。看到何风晚和成珠珠时,笑容乍现,开心地朝她们跑去。
她们小看了这条山道,足足走了五个多小时。
没想到太阳一落山,气温骤降,需要消耗更多体力维持热量。成珠珠走得精疲力竭,脚底发软,舌苔泛起焦苦的燥意,连说话的力气都稀薄。
何风晚还好,当模特不比这轻松,何况她还有长期健身的习惯,只虚虚喘着气问:“林大哥,你怎么来了?”
“太冷了,给你们煮了红枣姜汤。”
林熊让她们坐在路边歇脚的休闲长椅上,拧开壶盖倒汤。他高大身躯遮住风的正面,削弱了风的威力,成珠珠一口气饮尽,伸手又要一杯,看去的眼里写满崇拜,说:“林大哥,你真贴心。”
“嘿嘿。”林熊有些不好意思,粗糙的手掌地顺了顺被风吹乱的蓬发,“家里有个妹妹,知道你们喝这个能驱寒。而且何小姐这样牙……”
他面色一滞,静了下来。
牙什么来着?
江鹤繁那句怎么说来着?
——“她那样牙尖嘴利凡事总要占上风的,病倒了更难伺候。”
林熊回忆着,面露难色。
以他五大三粗的性格,断然不会顾及到煮姜汤这般细腻的小事。之前回到酒店,江鹤繁吩咐他去厨房找材料煮一锅,但别透露是他的要求。
他什么也没解释,叫林熊一头雾水。
林熊本来等在酒店,后来坐不住,拎着保温壶转到村口。此时朝何风晚上下一通打量,看她驼色羊绒大衣领口露出T恤的边缘,薄唇血色全无,他突然就明白了。想必江鹤繁与她在山道上相遇时,注意到她穿得少,看来对她确实关怀备至。
可既然交代了别透露,林熊只好生生咽回去,勉强地拼凑措辞:“……这样牙口不太好的,更需要注意保暖。”
何风晚双手捧着杯盖,小口啜饮,透过蒙蒙雾气笑眯眯地盯着他。
林熊这样一个粗枝大叶到扣子绷了不在意,老毛病犯了用什么药都能忘,一心扑在登山事业上的人,还有多余的心思匀给煮姜汤?
她不信。
但她没有表露,十分感激地与成珠珠灌下满满一壶。
辛辣甜味蹿过喉头,直落胃袋,暖意于五内游走。两人逐渐恢复了生气,林熊邀请她们去餐厅吃晚餐。
“一会儿吃完了带你们去攀岩馆看看。”一路走着,林熊热情地计划,“别看小莫村不大,因为有缆车直通艾格峰山脚,这里是登山者的栖息地。再专业的设备,村子都能买到。”
何风晚好奇地问:“只有登山的人才来吗?”
林熊说:“专业摄影师也有,包括其他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游客。毕竟这人少嘛。”
吃过晚餐,一行人去攀岩馆,是与寥落街面全然不同的喧腾。
数座形状不一的抱岩排列在大厅中,不规则的几何切面上布满彩色岩石点,指引初学者向上攀爬的路线。往里还有十几米高的岩壁,那是进阶高手的天堂。
一时间地上墙上到处是人,乱哄哄地笑闹着,景象有些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