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姗眼疾手快,早一把将她扶住,然后微微蹙着眉朝着匆忙赶过来的丫头仆妇们叹息着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见到你们奶奶一高兴,就光顾着说话儿了。你们奶奶身子弱,原本我就最是知道的,竟然还巴巴儿地拉着她到这里晒日头,实在是不应当。谁快去斟茶过来?再来个人帮我扶着你们奶奶去那边花架子底下凉快凉快。”
秦可卿的贴身丫鬟瑞珠忙答应了一声,过来同姚姗一起扶着她,往旁边的蔷薇架子底下的石头桌子旁边走去。另一个小丫头宝珠,也立刻飞跑着回了房里,去准备茶水。小桃和胡嬷嬷并伺候着秦氏的其他丫头婆子们也赶忙冲上来要帮手。
如此,眨眼功夫,便见一群人蜂拥而至,姚姗忍不住笑道:“哎哟,大家伙儿且略散开些,天气本就热,看看等会儿把咱们蓉大奶奶闷着了。”
众人一愣,小桃和胡嬷嬷便就带头停住了脚步,秦氏的乳娘并其他几个丫头还在犹豫,那丫鬟瑞珠倒是个有眼色的,见了姚姗这么说,便也忙道:“尤三姑娘说的话儿大家也都听见了,请嬷嬷带着大家伙儿旁边候着些儿罢,奶奶身边儿有我在照应着呢。”
那嬷嬷便依言带着众人站在了一旁。秦可卿这时候也缓过了劲儿来,勉强笑着道:“是媳妇儿的不是,叫三姨母看笑话儿了。”
姚姗笑道:“说哪里话儿呢,可卿这等的品格儿,原就是要娇贵些儿的。倒是我自小儿在家里淘气惯了,说起话儿来就什么都不顾,真真是让可卿见笑了才是。”
因着姚珊只抛出了那句话,然后便就绝口不提这事儿,这种深藏不露的感觉,想必让秦可卿更是如坐针毡。
姚珊一面说话,一面留心看时,就见那秦可卿脸色惨白地坐在石头几子上,勉强就着瑞珠的手喝了半盏茶,便就急急起身,朝着姚姗低眉顺目地道:“虽然有些失礼,但是媳妇也觉得自个儿这身子近来是愈发地不爽利了,若是三姨母得闲儿,不知方不方便到媳妇儿房里略坐一坐,给媳妇儿看上一看。”
虽然说达到了震慑的效果,但是见到这么一个小姑娘给吓成这样儿,姚珊心中也颇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也含笑道:“可卿说的哪里话,若不是我巴巴儿地拉着你晒了这半天的日头,你也不至如此。看自然是要看的,若是我看不好,便还要赶紧请郎中去呢。”
姚珊的应对倒还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故此这两府里的人,哪怕是下人们也都是人精儿,也难免有对秦氏这忽然生的“病”有些个疑虑的,但也完全捉摸不到她的把柄。更何况,她本就是客,还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哪里会有人想到她居然直接拿了那样的话来戳她们完美无缺、仿若女神一样的蓉大奶奶的心窝子呢?
只是秦可卿的面色却愈发不好,倒似真个儿做了病的一般,对姚珊这话儿,只胡乱敷衍了几句,便要瑞珠、宝珠扶着她回房里去了。
姚珊自然是要跟着去的,路过自己暂居的小院子的时候,她略想了想,还是把胡嬷嬷支开了,只留着小桃跟着伺候。
此时正是仲夏,在府里头没遮阴的地方随便走几步,便是一头一身的汗。因着宁国府人丁不甚旺,地方空旷的很,倒是广植了不少花木,姚珊跟着秦可卿,一路分花拂柳、穿廊过室,到了贾蓉的院子。
说起来,这还是姚珊第一次进秦氏的卧房。按说她也算是个长辈,来外甥媳妇房里坐坐本也不妨事,但是等她站在那精致之极、低调之极、却也奢华之极的卧房门口,往里头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叹息着道:“这房子大约是只有可卿你们这等神仙样儿的人才住得了。”
秦可卿虽然面色仍是不好,却也撑着陪了个笑脸,柔声道:“三姨母又在说笑了,不过勉强能住住人便罢了。”
这话听着虽然是客套,但说不准以她的身份倒是真心话儿也说不定。若是平时,她也未必会如此直抒胸臆,但今日她给姚珊一刺激,想来心中忐忑不安的很,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便也就不甚顾得上了。
看着她那苍白的小脸儿,姚珊微微一笑,对她这话便也不太以为意,看着她挣扎着还要做出个待客的意思,她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句“不必麻烦”,然后便迈步进了屋里。
丫头婆子们早就打点好了床榻,姚珊一进门便煞有其事地指挥着她们将秦可卿扶到床上静静躺下。她记得这位美人最后好似是缠绵病榻许久,然后忽然去世了的。虽然专家学者们对此中真相各执一词,但不管是心病还是身病,这位美人总是病了好一阵子,受了不少罪。
姚珊想着左右自己也点亮了医疗技能,既然此时有机会,她索性便也认认真真地给秦可卿诊了诊脉,都是活生生的人,算起来又是尤氏的儿媳妇儿,能帮一帮就帮一帮罢。
她这里一开工,四周立刻便鸦雀无声。秦可卿引着姚珊来,本就存了背人私语的意思,自然早就暗暗使了眼色,吩咐了瑞珠、宝珠,带着伺候的人出去了。
小桃跟着姚珊日久,早就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这小妮子起先见到她支开了胡嬷嬷,心中就有了盘算了。此刻又看见了瑞珠、宝珠带着人退出去,又怎么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做?故此,她肃着脸,十分正经地小声回了姚珊道:“姑娘可是要屋里那个略小一号儿的药箱子?不如我去给姑娘提了过来。”
这丫头,连个影子都没有的事儿,居然说得跟真的是的,倒也算是没白跟着她这一场。姚珊一面忍着笑,一面看了她一眼,手上伙计也没停,只点了点头,她便躬身跟着秦氏的人一起退了出去。
于是,屋里迅速地清静了。
姚珊却仍是仔仔细细地将脉诊完,略略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道:“从可卿这脉象看,倒也无甚大碍,就是身子弱了些,凡事还是想开了,莫要太强求的好。”
这句话一说,姚珊就见到秦可卿漂亮的凤眼中迅速地涌上了泪来。跟着,便感觉自己的手也被她紧紧抓住了:
“好姨妈,您可千万要救我一救。”
第42章 四十二衷肠
说实话,就算是有心理准备,姚姗也完全没有想到,秦可卿居然就这么直白地求上她了。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种事儿,虽然不是密不透风,但也并不是人尽皆知的。虽然说诸如资深老仆焦大之流,也曾经公然指着这个大骂,但,至少也应该是有个一年半载之后的事儿了。
虽然不知道现在她跟贾珍两个人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但显然,知道的人,不说没有,也绝对不多。姚姗能够一语道破,纯粹是因为占了知道剧情的便宜。
而显然,这种“洞悉一切”的感觉,让秦可卿在她面前立刻软了下来——她素日里本也就是个温柔和平的人,虽然因着年轻,再加上传说中那讳莫如深的身世,难免有些不甚注意、行差踏错的事儿,但是平心而论,她还是个挺不错的孩子的。
旧日读书,姚姗便已经觉得这孩子的结局太过可惜,现下,她都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十来年了,就更是没有了局外人那种悠闲看戏的感觉,倒也是真心有点儿想要帮帮这妹子的意思了。
于是,她便也握住了秦可卿的手,还顺势在上面拍了拍,柔声道:“可卿莫慌,我既然单独同你说起这件事,本来也便是想要帮你的……不然,我早同大姐姐去说了。”
她这么一说,秦可卿倒是略微放松了点儿下来。不过双目仍是盈盈含泪,用帕子掩着脸,半低着头道:“多谢三姨疼我。”
姚姗笑道:“都不容易,只是,既然话已经赶到了这儿,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天香楼那事儿……委实是……”
她这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秦可卿的头埋得更低了。从姚姗这个角度看去,只见她的耳朵根儿都红了。
姚姗索性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既是叫我帮着你,总得跟我说说,那一回……哎,到底到了何种地步了?”
她这话一说,那秦可卿的头低得就更低了,整个人也都臊得好似快要燃烧了起来。姚姗倒是有些不落忍,愈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虽然说是“三姨”,但这种拐了几道弯儿的继婆婆娘家的继妹妹啥的,真心好难当。特别是在跟个年纪基本是自己两倍的已婚小妇人谈论出轨这种事儿的时候——更坑爹的是,这位出轨的对象,好像还就是秦可卿的公公、也即是姚姗那渣姐夫贾珍。
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啊。即使来头再大,最后那么个结果等在前头,吃亏的还是你这小妹子啊。
姚姗这几年学医,倒是觉着自己的心肠愈发软了些,本着医者仁心的职业惯性,不由得就略略圣母了一把,拿出旧日里哄骗表弟表妹的架势,哄着秦可卿,倒也真让她“坦白”了一回。
结果,按照事实的真相来看,现下居然还啥事儿都没有发生。那天香楼,秦可卿才不过去了两三次,虽然是跟贾珍见了面,却也并没有进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