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会和冯蔚然他们说事情,”江甜温软地覆着明瑛的手,“我就看他一眼。”
护士给江甜拿了防菌服,江甜穿上,小心翼翼推开门。
药物和药水的味道很重,屏幕上各种各样的数字晃得人眼花缭乱,江甜步子迈得轻,轻得走到他床边,隔着手套触他手时,橡胶摩擦绷带的声音异常清晰。
他闭着眼,纤长的睫毛扇子般覆在眼窝,没有刻薄的笑,没有毒舌。
他一声不吭地躺着,好似一个没有杀伤力的孩童。
江甜轻轻抚着他的手心。
你女朋友很乖,TAXI很乖,面条也很乖,我们都很乖,乖乖等你醒……
说着看一眼,江甜还是陪了他半个小时才出去。
………
城市的上午充斥着忙碌,江甜中午送毛线去机场。
直到下午,她才和盛藉、冯蔚然,蒋亚男以及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的海归周致聚在办公室。
外面阳光正好。
曾经流淌过欢笑的屋内,气氛无比冷凝。
江甜坐在陆允信的座位上。
蒋亚男问:“在一起了?”
江甜“嗯”,却没有引得半分笑意。
蒋亚男拉开点窗帘,阳光落了圈阴影在江甜手边,江甜道:“论坛委员会那边结果出来了,意外事故,赔的50万精神损失已经到了明阿姨账上。”
江甜喝一口水,道:“他们公告上说,已经和相关部门对物料中间商做出了处理,”她偏头问程女士助理,“可以查到是哪家吗?”
“不用查了,”冯蔚然把截图放群里,“方筑集团来了公函,因经济博鳌论坛展板意外事故,他们南、西两区生产线停用一个月全面检查,我们这条在南区,启用时间也从这周五推迟到了5月初,”冯蔚然停一下,“他们主动赔付70万延迟费。”
盛藉把TAXI账号回给方筑邮箱:“红树资本那边也要去纽约走完流程资金才能到账。”
周致和江渊很像,穿着考究、戴金丝边眼镜。只不过江渊的眼镜是为了在谈判桌上唬人,周致是真的近视,眯眼看东西时,让人猜不透情绪。
他扬了一下手上的杂志:“也就是说,本来我们比世光先拿到融资,本周内投产,七月初产品面世的规划很完美,然后现在陆允信出事,方筑生产线涉及展板停产一个月,我们的投产日期变成了五月初,面市日期变成了八月初?”
盛藉接过周致手里的杂志,“然后,”他概括封面内容,“施志虽然拿到的是世光内部世光金融的1000万,但他们下周就会投产。”
盛藉慢了语速,“按照报道来的话,他们七月中旬产品面世,比我们早了整整半个月。”
“再者,”盛藉考虑很全面,“虽然世光因为手机爆炸事件股价、销量都受了影响,可毕竟是知名品牌,砸核桃、撬酒瓶、你用世光行不行,就冲我家小侄子现在才五岁就能把世光广告背这么熟,我们晚半个月,”他和周致对视,“真的会……”
很难。
遑论高兴科技产业,半个月已经足以抢占市场,甚至更新换代。
盛藉说完,大家陷入沉默。
办公室墙上洋葱状的挂钟“嘀嗒”“嘀嗒”,文件柜上的绿萝被风吹动叶子,走廊上偶尔传来一两道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
江甜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盛藉翻看周致那本杂志,周致鼠标空点着电脑屏幕。
电脑对面,冯蔚然坐在蒋亚男旁边,把玩着手机。
转一下,两下。
冯蔚然蓦地把手机扔桌上。
“要不然就散了吧。”他说。
迎着一道道目光,冯蔚然眉梢一挑:“A轮拿500万美金融资可以说是很强很允哥,允哥从来没输过,与其这次破例把TAXI推到困境,不如激流勇退,大家缘分就到这里。”
没人接话。
“讲真,”冯蔚然故作轻描淡写,道,“周致做算法在全国都是顶尖的吧,随便找家互联网巨头,轻松年薪百万,盛藉也是,专业好,情商也高,我和亚男可以考今年的研,考不上考明年的也行,出来再不济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
冯蔚然手指绞得盘根错节,“甜姐儿更是,”他却没看江甜,“背后靠着双程,和允哥都是自带光圈的人生赢家,等允哥好了,你们直接巅峰,何苦重头再造,要我说,真的散了——”
“啪”,蒋亚男站起来一巴掌冲冯蔚然左脸甩去。
冯蔚然脸被甩得朝旁边晃。
“允哥还没醒,甜姐儿坐在这,你有种再说一次。”蒋亚男居高临下。
“好聚好散没什么不好——”
“啪”,蒋亚男一巴掌扇在他右脸上:“你有种再给老娘说一次——”
“我特么想说!我特么想散吗!我特么巴不得大家拼了这么久全部打水漂吗!!”冯蔚然一下炸了,把手机扔蒋亚男面前,“可你看看人营销号写的都是什么几把玩意儿,‘TAXI创始人二十一岁身家千万生死未卜’‘500万融资还没到,TAXI天才创始人命悬一线’‘天妒英才的历史案例’……”
冯蔚然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越看越惊心。
一瞬的爆发过后,他喉结起伏着,酸了鼻子:“你我都知道认识允哥这小十年他活得多放肆,别人轻狂叫自大,放他陆允信身上就是顺理成章,别人创业苦逼兮兮求人看案子,他陆允信的东西就特么是放在海投网都能沙里淘金被漉出来。”
“可别人活得好好的,”冯蔚然哽咽,“就他陆允信浑身是血被送进手术室,凌晨手术到一半心跳还停了一次差点没挺过来啊我蒋亚男同学!创什么几把业!!”
江甜半垂着眸,声线平稳:“要退现在退。”
她说的是“退”不是“散”。
没有人出声。
良久。
盛藉起身:“我去纽约那边签字吧。”
“冯蔚然去吧。”江甜思量,“盛藉你熟运作能撑场子一些。”
盛藉:“好。”
蒋亚男心疼想碰冯蔚然肿起来的脸,冯蔚然冷哼着别过头:“我随允哥,英语不行。”
“江渊接你过去,他陪你去签。”江甜省了公费机票钱。
“嗯。”冯蔚然答应得勉为其难。
蒋亚男戳一下冯蔚然额头,嗤道:“德性!”
江甜“噗嗤”,笑得温软:“周致辛苦你最后完善一下模型,然后我来负责生产线,计划不变,本周内会投产。”
她用的祈使句,也没有“保证”一类词。
小姑娘二十出头,穿衣风格和陆允信一样简约随性,笑起来甚至看得见两个小酒窝。
冯蔚然和蒋亚男信任老友,饶是盛藉和周致两个年龄大的,都跟着她莫名笃定起来。
他们不年轻了,普通家庭,肩上还有父母养老和买房买车谈恋爱的担子,TAXI算是他们骨子里最后未灭的热血和不甘。
而这些,江甜懂,就像懂那个大暴雨的夜晚,陆允信抱着她时,说的,他的心……
………
但很快,江甜发现,现实并没有想象中轻松。
她打电话给两家备用生产线负责人,想约晚上吃饭,对方支支吾吾说着“陆允信出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婉拒得很标准。
江甜道谢,并不过多纠缠。
程思青告诉女儿纽约那边有闲置的生产线,江甜再问,运费比生产本身费用高,而且周转上报一系列,正式投产差不多也要等到五月。
那,等于没有。
快到晚上九点,江甜拖着一身疲倦回医院,傅逸和秦诗给她拎了粥过来。
江甜囫囵喝了两口:“得了你们回去吧,病房只能有一个看护,我陪你们站在外面就不能陪他。”
傅逸揽着秦诗:“你这话该等允哥醒了再说。”
江甜面不改色:“小别胜新婚知道吗?”
秦诗柔笑着,给她拢了拢外套:“什么别啊?”
“生离死别。”江甜陷着两个酒窝。
秦诗和傅逸没了声响。
两人走后不久,江甜在病床旁板凳还没坐热,便等到了一个不该在这个点出现的客人。
方筑换防菌服进去看了眼陆允信,出来站定在门口,江甜面前。
方筑微胖,国字脸上写满了真诚:“我还有一条上周才竣工的生产线,就在北城,速度最快最先进,当然,价格也最贵。”
程女士助理站在江甜旁边。
江甜用眼神示意程女士助理给方筑递一下火,弯唇:“价格不是问题。”
“价格当然不是问题,”方筑“诶”一声,“我们已经赔了你们70万延迟费,你们按合同应该等签订那条生产线一个月检查完毕再投产,但我现在可以转另一条生产线给你们,不收费,甚至把这条生产线拱手送给你们。”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江甜唇角笑意渐渐停住:“方叔,您说。”
“现在你们TAXI融了500万美金,我这条生产线当敲门砖,”方筑偏头吐出一个烟圈,“要你们20%原始股。”
如果TAXI撑够四轮上市,走到正常的九位数市值,那边方筑用一条几十万美金的生产线,换的就是九位数的20%。
“方叔,”江甜笑,“胃口太大对健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