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甜在座位,陆允信沉默到开始做作业了,完全没有对江甜开口的意思。
江甜话向来多。
平素吃到有双黄的卤蛋会和陆允信说,班主任扎头发是没洗头、不扎头发就是洗头了的规律会归纳给陆允信听,还有哪个男同学和哪个女同学校服下是情侣衬衫会给陆允信普及八卦……
可现在,她有多少次话到嘴边,就有多少次咽回喉咙。
任凭心上握一只手,渐渐收,越收越紧,紧到窒息时蓦地放开,又酸又涩的情绪随着呼吸蔓延至四肢五骸……
江甜忙着,转眼就是十月底。
金秋艺术节总决赛上,各班同学大展神通,街舞,小品,独唱,体育场内灯光四射,欢呼尖叫排山倒海,掀起接连不断的高-潮。
江甜排练秦诗领舞的节目以98的高分狂甩第二名五分夺得冠军,江甜作为班长,踩着全场的掌声和一班的欢呼上台领奖。
下来后,最边上的同学笑问:“可以看看奖杯吗?”
“可以。”
“甜姐儿给我看一眼。”
“喏。”
“甜姐儿你长到一米六的愿望实现了吗?刚刚站三班那大汉身边简直爸爸和闺女,奖杯给我瞟一眼,以前都是奖状,今年突然高级。”
“快了快了,”江甜贫道,“差个六七厘米不舍全入就是一米六。”
同学们笑作一团。
前五个同学看了,第六个座位是陆允信,江甜接过奖杯,状似无意实则藏着小心地,笑问:“你要看吗?”
陆允信正在玩游戏,听到江甜的话,他走位灵活、输出流畅、直接以回避的方式把身体转向另一个方向。
江甜眸光闪了闪,停留几秒后,神色如常地把奖杯交给班主任。
一班坐的最前面,退场走最后面,人潮涌动,江甜和陆允信又刚好被挤在了一起。
陆允信身高,手长,江甜偶尔碰到,会在微疼中克制自己想看他的心,偏偏体育馆灯光流转,把他的影子拉得壁垒分明。
江甜咬唇,主动示好:“你……”
话音刚出,陆允信侧身朝另一个方向走,背影三两下消失在转角尽头。
江甜原地站了好一会,去了无人的开水间,打电话,拨通。
她一开口,酸了鼻尖:“毛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真的好累好累……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他要说我和宋易修在一起……为什么他知道我喜欢他他还说得出口……”
“……”
“这些天我白天上课下课课间排节目,作业做到一点睡,生物钟五点起,累到昏厥脑子里都还是他,我想和他说话,想问问他我们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他真的冷漠得很彻底……”
“……”
“真的真的,毛线我快受不了了,”江甜扶着墙,哽咽,“为什么在意的只有我?为什么不好受的只有我,为什么快崩溃的只有我……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冷静,看上去,好像没有丁点难过……”
江甜对着电话哽咽得语不成声。
而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内,陆允信背靠门板,手上虚握着屏幕窄小的手机。
界面是短信,时间是之前省赛周一,署名“宋易修”发“谢谢”,陆允信到今天都没回复。
他听小姑娘细细嘤嘤委屈至极的哭诉,听她说看上去好像没有丁点难过,手指蓦地拢紧。
他唇抿成线,喉咙连动,半阖的眼微红,蓄着一点点极想控制又几不可查的润。
这些天,十五天八个小时零十六分钟。
嗯,陆允信真的真的真的一点也不想江甜,一点也不想给她打电话发短信,一点也不想在她和别人谈笑时理她,一点也不想说她不去食堂的懒,八桶泡面四包薯片三条悠哈两袋辣条,吃辣条时油蘸过左手拇指和右手无名指……
嗯,陆允信真的真的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宋易修:哈喽,我又上线啦~\(≧▽≦)/~啦啦啦
第44章 《极乐鸟》
江甜打完电话, 离开。
好一会后, 旁边那扇门,才徐徐推开。
………
周五放学, 校门口拥堵嘈杂。
来接小孩的私家车交汇困难, 又要做生意又要躲避城管的摊贩边烙饼边跑,高峰期的奶茶店饰品店人头攒动, 等公交的同学把行李搁地上用腿夹稳, 一边和同伴聊天,一边叉鸡柳、啃里脊、啜奶茶……三三两两,嘴角沾着带油的辣椒面, 一张张脸庞青春洋溢、浮着热出来的红晕。
秦诗被傅逸接走了,江甜便和另两个室友挤上公交。
长发及腰的是段段, 短发及耳的是肖畅。段段身姿矫健地占了个靠窗的位置, 分一半给江甜,江甜又人小力气大地抱住肖畅。
怀里人朝窗外看,直捏江甜胳膊:“甜姐儿你看那是不是允哥啊, 你看你看!”
江甜顺着肖畅的目光,一眼便停了。
陆允信习惯插兜而站,面色寡淡,听沈传说着什么, 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明明是他的气场和周遭格格不入,可他不声不响朝那一站,轮廓流光泻影,旁人反似白噪声。
“好像是。”江甜如常地收回视线, 转移话题,“周末出去玩吗?”
“不是要月考了吗,我妈肯定不准。”
“加一,甜姐儿你妈离得远管不到你,你是不知道我们的苦。”
“差不多,”江甜吐一下舌头,惟妙惟肖学外婆,“十点还在看电视!还珠格格都播几百遍了我给你说紫薇马上要瞎了!八点了还不起床,你学学人对面陆,”音调一转,“努力的小孩!”
段段点头:“这种和邻居家孩子比最烦。”
公交车闹哄哄,肖畅也附和:“就是,我妈也这样,总爱拿我和我那表姐比,什么她们年级前十,什么超重本一百多分,什么没去清华去了香港理工大学,说起来那劲哟……”
江甜稳住肖畅的腰:“别人问你考多少,你也可以很遗憾地‘嗨呀,又不是第一’,问有多少钱,‘嗨呀,不到一亿’……”
三个女生笑作一团。
到南大,江甜挥手道别,下车敛好神色。
车辆再次启动时,车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段段视线扫过前方,抓肖畅:“你看你看,那真的是允哥,”她奇怪,“不是说允哥住在一中那边吗,怎么打车到南大,又掉头走。”
肖畅耸肩:“至高神的世界凡人能懂?”
………
江甜回家,放书包,洗澡,听江外婆唤“甜甜”下楼,和带面条来蹭饭的明瑛打个照面。
江甜脸上的不自然一闪而逝,随即笑着给面条抛个飞盘,摸摸面条洗手上桌。
明瑛边吃边道:“快换季了,甜甜明天有空吗,陪阿姨逛街?”
江甜犹豫:“可……”
“听说南城公园旁边新开了一家甜品店,里面的抹茶千层超好吃,”明瑛不露声色,“还有她家的蔓越莓干,我同事之前去过,说口感特别棒……”
江外婆亦劝:“我逛不动,正好让你明阿姨给你挑两身新衣服。”
“……”
和某人冷战半个月,明瑛的容貌又和陆允信极为相似。
江甜以为自己和明瑛在一起多多少少会不自在,然而第二天碰头后,明瑛决口不提陆允信。
南城商圈比之前大了一轮,明瑛让江甜去试秋季新上的贝雷帽、裙装,反到是江甜眉眼弯弯应着好,去更衣室换衣服时,总是不自觉地想到自己和他曾路过过这家店,这家店前面有老爷爷,老爷爷旁边是电影院,他们还在电影院门口被同学起过哄……
越想不想,越是想。
越是想,越想不想。
“好看吗?”江甜提着及膝裙出来,赧然问。
红白黑三色相撞,格子元素活泼俏皮。
明瑛眼睛亮:“转个圈我看看。”
江甜转圈。
“就买这身吧,太可爱了。”
“那条背带裤也好看。”
江甜骨骼细,衣架子一样什么都能穿,大眼睛,小酒窝,肤白带着婴儿肥,明瑛根本停不下来:“那件蕾丝衬衫也可以穿在校服里。”
“刚好秦诗也有一件。”
“……”
明瑛和江甜揣着导购们“母女俩都漂亮”的夸奖两手拎满,到甜品店修整。
明瑛意犹未尽:“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得吃没得穿,后来生活可以了,就超想有个女儿,给她买各种好看点的小裙子,蝴蝶结,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然而……”明瑛叹息,“那父子俩一个比一个不解风情,带出来逛街就像带了俩保镖,真是。”
江甜适时笑。
服务员把抹茶套餐端上来,明瑛不怎么吃这些,江甜熟稔地给她介绍:“这个是班戟,这个是千层,这个是小旋风……”
江甜声音轻,“叮叮当当”,像山涧隙清澈的泉眼儿。
明瑛含笑听着,学她拿叉子叉班戟,入口,蔓开。
明瑛状似无意:“甜甜和臭小子最近怎么样,”明瑛措辞,“上周他回来你留校,这周你回来他不回来,就像约好一样……是不是他和你闹脾气了?”
“巧合吧。”江甜腕顿一下,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