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整整忙了两个星期,终于到了那令人心碎的一天。那天一清早,所有需要拍卖的物品就都集中在了宅邸外面的草坪上,除了债权人和形形色色的律师、会计师、经纪人等等,还有宾利先生的亲朋好友们也都聚集在了一起。
原来在达西先生的建议下,宾利先生不得不采用了这种有失颜面的方式,只为了能筹集一些今后养家糊口的资金。玛丽她们的舅舅舅妈加德纳夫妇、安妮和戴维斯先生、达西小姐和小奥斯汀先生……还有很多周围的邻居和玛丽叫不上名字来的熟悉面孔,都曾经出现在霍华德庄园的舞会上,这些人来到这里可并不是为了凑热闹,他们是要在拍卖时,用远高于物品本来价值的金钱来给予宾利先生力所能及的帮助。
玛丽在起居室的窗户里打量着草坪上人头攒动的场面,不禁感叹宾利先生的好人缘,正跟她一起干活的管家太太冷冷地说道:“宾利先生的人缘的确是好,可是为了获得这种好人缘,他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然后一腔忧愤的管家太太便抱起最后一个花瓶送到外面的草坪上去了,这里玛丽一边在围裙上蹭着手上的灰尘,一边继续不经意地扫视着外面神情各异的人们,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列斯特伯爵。
列斯特伯爵穿着黑色套装、黑色马靴,只在上衣口袋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然而看来却贵气十足,他正在转动眼珠在人群中寻找,玛丽紧盯着他,直到他看到了站在窗边的自己,才微微一笑,行了一个屈膝礼,伯爵恭谨地摘下帽子鞠了一躬,然后玛丽便走开去忙别的事了。在她想来,既然事已至此,即使是列斯特伯爵也无力回天,那么他在伦敦无功而返之后,今日可能是出于邻居的关系,而来高价拍几件物品,也在情理之中。
草坪上摆着几十把椅子,当拍卖的经纪人将铜铃敲响的时候,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逐渐向中心聚拢。简和宾利先生手握着手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他们的亲朋好友都围坐在他们周围,至于那些债权人,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是不受欢迎的,可又禁不住金钱的诱惑,急于知道霍华德庄园能否拍出高价,便都远远地站在草坪的外面,翘首以待,希望宾利先生的亲朋好友们能慷慨解囊。
拍卖的顺序是先从一些值钱的牲畜和物品开始的,这些东西可以不附属与庄园的地产本身,经纪人建议单独拍卖可能会拍出更高的价钱,而将与霍华德庄园的地产和宅邸无法分割的财产放到最后,有几个从美国来的阔佬,穿着花花绿绿的丝绸外套,叼着烟斗,正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他们中的有一个性情鲁莽的人在早晨的时候甚至还想闯入宅邸内部看个仔细,被管家太太毫不客气地给赶了出去。伊丽莎白告诉玛丽,那几个美国人就是达西先生委托经纪人找来的可能的买家,现在英国和欧洲的很多地产和庄园都这样落入了这些暴发户的手中。
第一项拍卖品是一匹黑色纯血马,那是一匹年轻的母马,皮毛像缎子一样光亮,它被马夫牵出来站在台阶底下,不安地轻轻打着响鼻。宾利先生的眼中浮起了泪光,他轻声说道:“我的阿布,它还是一个小马驹时,我花了整整两千镑从爱尔兰买来……”
经纪人高声叫道:“先生们,女士们,看呀,多么出色的一匹赛马,头形优美,身躯修长,胸阔背短,脚步轻快。它的母系可以追溯到《纯血马总登记簿》里的‘爱尔兰舞蹈家’,那可是一匹连续三届赛马会上都拿到冠军的神驹;它的父系可以追溯到二百年前的名驹‘达雷阿拉伯’。这匹纯血马有着毋庸置疑的优良血统,先生们,我向各位保证,您不论出多少钱,它都会在赛场上给您挣回来……”
有人开始报价了,三千镑……三千五百镑……三千八百镑……四千镑……四千五百镑……五千镑……这真是个好的开始,听到价格节节攀升,玛丽紧张得手心冒汗,一心指望着价格不断被推上去。
突然,那堆穿着花花绿绿的丝绸外套中的一个人叫道:“六千镑!我出六千,哈哈,我要用这个好小子给我太太拉车,她已经有一匹同样毛色的黑马了,再送她这一匹她一定会高兴的。”那是个又矮又黑的胖子,叼着烟斗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大大咧咧地对周围的人说道。
宾利先生激动起来,他回过头低声向达西先生说道:“哦,不,菲茨威廉,他会毁掉阿布的,阿布是一匹纯种赛马,他却要让它去拉车……不,不能这样……”
达西先生难过地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我也感到遗憾,查尔斯,我非常喜欢阿布,倘若我还有现金,我一定会买下阿布的……”宾利先生沉默了,他听天由命地转过头去,难受地将头低垂下去,简禁不住流下了泪水。
经纪人还在继续呼唤报价,他大声喊着:“还有出更高的价的吗?六千镑第一次……六千镑第二次……六千镑第三……”
就在他要落下手中的拍卖槌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过来:“二十万镑,我要这匹黑马。”
☆、第59章 生日礼物
就在宾利先生心爱的纯血马阿布将要落到不懂马的美国佬的手中的时候,列斯特伯爵适时出手了,本来玛丽看到他来到拍卖会,也就预料到他会慷慨解囊,不过玛丽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手笔如此之大。
“二十万镑?对不起,列斯特伯爵,您说的是二十万镑?”一贯伶牙俐齿的经纪人被这个庞大的数字给惊呆了,他结结巴巴地向列斯特伯爵确认。
列斯特伯爵好整以暇地站在成排的座椅的后面,他悠闲地斜倚着自己的手杖,手杖杖头的银色猎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听到经纪人的问话,他懒洋洋地回答道:“是的,现在还有谁要跟我竞价吗?”他扫视着那群目瞪口呆的美国佬,尤其是方才那位出六千镑要用纯血马拉车的胖先生,现在他的烟斗已经掉到了地上,可是他依旧把手握在下巴处浑然不觉,听到伯爵的问话,他只是傻傻地摇了摇头。哦,玛丽觉得他看列斯特伯爵的眼神就像是在瞻仰一大堆金光闪闪的英镑。
可是,这样的暴发户的举动也许对付金钱至上的美国佬是恰如其分的,对待英国的绅士总让人觉得不合时宜。短暂的震惊过后,宾利先生站起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的话语却是真诚而朴实的:“列斯特伯爵,我非常感谢您能够来参加这次拍卖会,可以说,凡是今天来到这里的人,我都欠下了他一份情。但是伯爵,这匹马的市值只有五千镑,方才那位先生出到六千镑,已经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实在不能这样占您的便宜……既然您这么喜爱这匹马,我也很欣慰给阿布找到了适合的主人,我相信只要您的出价在六千镑之上,那位先生一定不会跟您争的。”
掉了烟斗的胖先生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他呆呆地鞠了一躬说道:“是的,这位……伯爵,不论您出什么价,我都不会跟您争的,这马是您的了。”
但是伯爵显然并不满意这种不具挑战性的妥协,他皱了皱眉说道:“难道今天的拍卖是设了上限的吗?难道我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出价来购买自己喜爱的东西吗?”他这话是冲着主持拍卖的经纪人问的,经纪人在他闪电般的一瞥之下,激灵了一下,连忙回答道:“当然不是,伯爵,当然不是。这马是您的了。”他当的一声敲下拍卖槌,然后宣布,“二十万英镑,成交。”
全场骚动起来,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说话声,人人都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居然会有人出价二十万镑去买一匹只值五千镑的马。站在台阶上的经纪人茫然失措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询问宾利先生:“拍卖还要继续进行吗?”
是的,二十万镑已经足够还清所有的欠款,霍华德庄园保住了,甚至达西先生借给宾利先生的那些钱也都可以清偿了,宾利先生可以毫发无损地从这场财务危机中脱身了。宾利先生又一次站起来,他先向列斯特伯爵鞠了一躬说道:“不管您是如何打算的,伯爵,您的这份恩情我将终生铭记在心。”然后他面向全体来宾说道:“先生们,既然我有了足够的资金来清偿债务,就没有必要拍卖我的产业了,非常抱歉让各位徒劳往返。”
在场的亲友纷纷过来向宾利夫妇握手道贺,而经纪人则忙着与那些债权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但是列斯特伯爵的头衔和信用都是无可置疑的,因此在经纪人小跑到列斯特伯爵身边低声请示了几句什么之后,伯爵仅仅是点了点头,那些人就像是得到了国王的保证书一样,纷纷作鸟兽散。
宾利先生的破产悲剧就这样意外地以喜剧收场,实在应该举行一场宴会大肆庆贺一番,但是鉴于仆人已经被遣散了一多半,而所有的家具物品又都堆积到了室外,所以来宾们在道贺之后也就很识趣地纷纷告辞,打道回府,让宾利一家人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自己的幸运,并将家园恢复常态。最后留下来的只有达西夫妇,他们在金钱方面的损失也因为这场意外的拍卖而得以弥补,无疑也很是欣慰,现在因为宾利先生和简只顾相拥喜极而泣,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就暂代起主人的职责,与来宾们一一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