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景昭身上承担着来自各方的重压,倒显得不那么慌乱了,因为他发现,项仕鹏不过是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神情并无谴责之意,十分的面无表情。就是这面无表情给了他无比的自信。
他挺直了脊背,直视王知府,做了个不甚理解的表情,问:“这一个说是他放的火,这会启兄又说是他放的火,这案子实在难判得很,但是小子倒有一件事心中不明。”
“这火,就不能是自己燃起来的吗?”
王知府听了这话,脸色稍微好了些,可还是眉头紧皱,不知在担心些什么。
他在担心什么,项景昭可管不了,他只知道自己来是为帮蒋钊的,其余一概不管。
王启已经转过脸来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显然他明白项景昭这句话并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项景昭早知道这火是王启放的,也猜到了相关细节,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口,只有一个可能,他想到另外一个主意了。而且瞧这字面意思,这另外的主意,怕是能让两人都脱罪也说不准呢。
尽管瞧着似乎只有王启一个听众,项景昭也不显失落,施施然继续说了起来。
“起火的时候正值午饭十分,厨房正是起火时分,厨子们一时疏忽弄撒了火星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啊。”
要知道厨房堆砌着许多柴火,这起火的时间也巧,要解释成火是从厨房无意中烧起来的,果然最合理不过了。
王启听了前面这半部分,眼睛中已经逬出惊喜的光。
若是这案子被判成厨房失火,那自己和蒋钊都不用受到惩罚了,岂不是两全?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说服
蒋钊认罪,全因为他以为放火者是王启,他和王启两人兄弟情深,不想王启受累,便自作主张顶替了罪名。偏偏王启因为家中有事,未能及时同他沟通,待快要判案时,他才匆匆赶来,想告知同知真相。
真相如何早已不用计较,只要百姓们觉得这个理由合理便行了。
这便是项景昭想出来的计策了。
王启之前被困,此时又满心混乱,乍然听到项景昭想出这样没有破绽的办法,自然欣喜若狂。
项景昭看看王启那高兴的模样,又抬头看向堂上两人。项仕鹏还是之前的一副不听不问的样子,王知府倒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意味十分不明。王启见王知府还不说话,以为他不同意这样办,忙跪着上前说情:“祖父,子衿刚刚说的法子甚好啊!这样不就什么事都能说得通了?您快叫同知开堂重审,再晚些若又有什么人给耽误了,叫王启再在牢里待一晚可怎么办?”
王知府听了这话,却未做多余的反应,还如先前那样面如沉水。
王启还要再催,项景昭已经先一步叫住了他:“启兄,让伯父他思考一会吧。为官者想的总比我们要周全些,我刚刚说的也不全是万全之策。不过仔细说起来,刚刚的计量也没什么大的毛病,想来只是一些细节要处理,蒋钊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说完,王知府突然又看了项景昭一眼。
项景昭这才明白,事情果然不如先前猜测的那样简单。
果然不能小看长者,王知府在官场浸淫多年,审过的案子比他们几个小辈走过的路还多,其中的猫腻怕早就见得多了。今日之事,只要王知府想救蒋钊,怕是有上千种法子把人弄出来还不留人话柄。
如今案子压了一夜,再多的伪证也该造好了,可蒋钊还是被押到衙门,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更何况,蒋钊还受了私刑!
项景昭脑中闪过一个灵光,这才真正明白过来。
王知府看他的第一眼,他虽觉得奇怪,但也有可能是王知府觉得自己脑筋转得快,所以青眼有加罢了。但经后面那句言语试探,再加上回忆起之前的一些细节,项景昭才懂得,王知府哪里肯救蒋钊,怕是巴不得蒋钊死呢!
这倒不是说王知府与蒋钊有什么私底下的仇怨,想来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王启和蒋钊交往密切吧?
本来古代豢养男童之事十分普遍,贵族子弟甚至以此为正当消遣,家长们知道了,若是些开明的,自然不会多加怪罪,即便是不开明的,也把男童归类为ji女一类,不觉得那不合伦理,只是觉得玩物丧志罢了。
可是王启不同,王启在外玩遍女子,王知府不会多说一句,豢养普通男童,王知府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王启对蒋钊太过上心,上心到公然提到自己不喜欢女人。
是的,王启不喜欢女人,偶尔甚至会对女人表现出厌恶,这种情况随着他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明显。
这件事在项景昭看来没什么,因为在现代他就看过很多有关同性恋的事例了,这太平常,也有许多地区承认性向取决于基因,虽然项景昭觉得性向也取决于后天培养,不过都没什么差别,他从来没觉得性向与大多数人不同有什么不对。
即使来到古代,他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因为这里豢养男童的事实在是太普遍了,虽然那些小倌儿们总是涂脂抹粉,打扮得像个女人似的,香气逼人,总让人有些不舒服,可贵族少爷们还是以此为乐。是啊,他们处在社会的顶端,什么都能尝,这个尝尝又有何不可呢?
可是尝尝和动心可不是一回事,动心和直接不喜欢女人又是另一回事。
果然古代人还是认为男人一开始就是应该喜欢女人的。
喜欢女人,那么你玩男童,花天酒地,不是毛病,反而是一种权利、财富的炫耀,可是你不喜欢女人,便是有病,便是畸形,便是心理扭曲。
这些话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说出来,但是项景昭敏锐地感觉到了。
他也感觉到,随着王启表现得更急切,王知府眼中便更暗一分。
好在自己刚刚的话中已经明里暗里地提到蒋钊不可能有罪了,这看似是安慰,其实是威胁。
他明白王知府对王启的喜爱,也看出来王知府并没有把对蒋钊的不满放在台面上来说,这足以证明他是在乎王启的心情的,只要有这份在乎,项景昭就敢赌王知府不会在这一刻真把事反着来。
此时连王启都意识到这件事是可解的,想来以王知府的护孙之情,该不会继续暗害蒋钊思想一百年不动摇了。
果然王知府沉默良久,忽然对项仕鹏说:“老项,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项仕鹏忙睁眼,仿佛刚刚一直在小憩一般,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哪里哪里,他平日里只知道闯祸,大人您瞧我这头发,都被他气白了几根呢!”
王知府哈哈大笑起来,后堂中的气氛一扫之前的压抑,变得格外分外轻松,两个长辈都说说笑笑,外面守着的下人也仿佛不用人指引,自己就上来端茶倒水,一瞬间之前的争执就仿佛不存在一般。
王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是放心得笑了。
他不是蠢人,自然能看出自己的祖父露出这样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话,便是采纳项景昭的提议了。
“啧,你这张嘴啊,不考虑以后当个官玩玩?”看着大局已定,王启也开起了项景昭的玩笑。
项景昭冷笑一声:“当官的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呢,我干不来,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守着那一亩三分田要紧。”
王启脸色微变,但因为眼前喜事刚砸在脑门上,人便显得十分大度,他只当项景昭这句话不过是一时失言,并不放在心上。
眼看两位长辈相谈甚欢,自己在这里待着也说不上什么话,项景昭扯了扯王启,两人鞠躬便要告退,正要退出去之时,一个衙役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死
长辈相谈甚欢,项景昭正要退出去,一个衙役却冲了进来,跪倒在地同王知府说:“大人,刚刚那个嫌犯在牢里吵着要画押,甚至还赌咒发誓自己就是嫌犯,闹得整个牢房都闹腾起来了。大人您看……”
项景昭一惊,下意识地去看王知府,却见他也是眉头紧锁,显然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提前预知。
只要不是王知府授意就好。项景昭轻松了一口气,看衙役还跪在地上,抢先一步开口:“刚刚我们已在后堂核实过,蒋钊并不是真正的嫌犯,案子的真相还待等会开堂之后,由同知大人再行宣布,你只需回去先稳住蒋钊便好。”
虽然他们会对外宣称蒋钊是真心代王启顶罪,但其实在场的都知道,蒋钊要顶罪,或多或少怕也是受了王家威胁的缘故,此时只要由狱卒回去散布出真凶另有其人的消息,蒋钊自然能明白事情另有安排,也就能消停下来了。
此时其实并轮不到项景昭来说话,只是他怕王知府顺势杀人,在场的项仕鹏是长辈,此时开口最为不妥,王启又不知其中关窍,全程被蒙在鼓里,比较下来,也只有自己是最好开口的人了。
只是怕是王知府对项景昭的印象又要差上几分了。单看他看项景昭的眼神,便能感觉地到里面隐含的不耐。项景昭知道即便这次救下了,只要王启还死咬着“不喜欢女人”这一条不松口,王知府就会有千万种理由让蒋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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