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他终于撬动了一个人的嘴,拿到一些很有用的信息。
“只要你门子够横、路子够野,这个事就很容易做成。有钱疏通关系,也不愁挣不到钱。”但那个村民说到这就不再往下讲,但他吐了个人名,还说这人是老江湖,对内`幕甚为了解。韩纵回去一查,发现是以前退下来的老干部,子女都不在身边,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这种人没什么牵挂,愿意讲实话并且提供线索的概率就稍微大点。
韩纵又过去套话、追问,那人起初不肯说,后来终于透露一点,说私开一个煤矿还蛮耗钱,光那些设备就要花几十万,第二大开销就是“摆平”上边好多部门,比如地矿局、市委办、煤炭稽查队、环保厅、派出所等等。
“上边不同意,这事就办不长久。每个月要向村政府交四千块保护费,乡政府是七千,市政府就更贵,要好几万呢!但只有这样就能保证每次检查人员一来,矿主就接到村政府的电话通知,等检查的人到了这儿,他们已经用装载机事先封住矿口,等到那些人一走,再来开工就万无一失。我跟你讲,从村到乡到市,一层层都得有人,但凡少一层这事就办不妥。”
韩纵想让他吐出个人名,之后好顺藤摸瓜,那人沉默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最快的方式就是逼那些矿工吐出来,但他们已经收了巨额的赔偿费和医疗费,现在铁定不会泄露。
陈易澜也来医院看望病人,没跟韩纵一起更没以检察的名义,她什么都不询问,只是关心和安慰。
当时韩纵正站在外头看,心想这陈易澜还真是“入戏”,说她是小蜜,她就尽职尽责去演好一个花瓶、傻白甜,始终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尽在跟他们拉家常,聊到最后还谈笑风生。
所幸他一开始也没指望她能起多大用,只是觉得既然她这么渴望那就带上吧,自己麻烦些也没什么,毕竟他对她的容忍度比较高,但如果是其他女的,那可坚决不带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所以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在纵容她。
整个行程又不温不火地进行了几天,韩纵掌握不少证据,但绝大部分都只是证词,真正的实锤还得靠精准定出黑煤矿的位置,并且取得一定量的样品,后者倒不难,毕竟过几天他就要去厂子里看货品和成色。私开煤矿违法,但这种煤炭加工厂完全合法,他们的账目肯定也做得很漂亮,挖出来的黑煤全被记录成从外面正经采购的。他得好好探个底。
陈易澜这几天的行踪非常古怪,白天去山上晃悠,跟观光旅游似的到处跑。或者去医院照顾那三个受伤的矿工,手把手照顾,拉近距离,后来他们都不叫她陈秘书,而是热乎叫小陈。
她一系列的行为,给人感觉就是她心思根本不在查案上,只是过来当一个善良的志愿者。
韩纵私下里还打趣过,说她不像干纪委的,应该去党委,如春风般温暖。
她听出这里头的淡淡嘲弄,但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我说过不会拖后腿就一定做到。
他没有认真琢磨这话,只是笑着敷衍,“行行行,你只要保持这种状态,不随便乱跑,我就可以放心。”
他目光宠溺而纵容,但她却不太喜欢,准确来说甚至有点抵触,因为这目光本质是意味着“你弱也没关系,本来就不指望你干什么”。
陈易澜咬咬牙,但还是没吭声,只是跑得愈发勤快。
韩纵觉得她做的是无用功,后来也没继续关注就忙自己的去。
结果有一天,他又去医院找人问话,顺便到楼上病房一看,陈易澜这次依旧在,而且她把自己当护士,对几个病人照料的事无巨细。
矿工家里的小孩都在上学,妻子要做零工又要煮饭和顾家,只能在送饭时来医院一下,所以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只能靠医院护士。但很多护士会擅离职守,夜里值班也没个人。陈易澜倒是不怕脏也不怕累,真的在照顾而不是做做表面形式。
那种脏兮兮的呕吐物,她都端出去倒掉,然后拿拖把回来打扫。
说真的,这些伺候人的脏活儿,检察官那帮男的,是怎么都做不来。
韩纵看了心里很不适,立刻把她叫出来。
“陈易澜,你觉得我没给你安排工作,自己太闲了非要找点事做?”
她想了想,竟干脆点头。
他不满地啧了声,“你呆在宾馆不行吗?实在要做调查也可以出去跑,但老在医院作践自己干什么?”
她倒很平淡,“不是作践,很正常的帮忙而已。”顿了顿还补一句,“而且是帮我自己。”
他冷冷地评价一句:“妇人之仁。”语气充满了不赞同。
“我并不是一个圣母,你想多了。”
“从明天起你不准干这个。”
“我已经完成的差不多,的确不用再干。”
这句话很莫名其妙,连韩纵都没太听懂。但她波澜无惊,亦没跟他解释什么,只是以洗手消毒作为理由提前走了。
而且她连着三天,每晚都独自跑出去,而且回来得相当晚。
韩纵睡眠浅,再加上这种老宾馆隔音效果差,以至于他可以听到对面的开门声。
第一回 是十二点半,第二回是一点,第三回竟然是凌晨四点!
他问了两次,陈易澜都含糊过去。第三次他直接下床出门,截住她,威严地质问干什么回来这么晚,甚至拿身份来压她逼她非得说。
她当时穿着黑色的便服,所以身上沾的煤渣、土灰在走廊那种昏暗的光线下很难被看出来,不过韩纵还是眼力过人,伸手在她领口上捻下一小颗异物,灰黑色的石砾,但又不像真石头那么硬,他用力一捏便碎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当即就皱起眉,不悦地发火:“你竟然擅自去煤厂?”
“没有,”她赶紧解释,“你已经去过,我干嘛还去,不是做无用功吗?”
“那你这是去哪?”他眉头还紧紧拧着。
说真的,他一旦严肃起来,那样子她看了都要怵。
她微微侧着头,沉默。
他很不客气地将她的脸转过来,“都不说煤场,这鬼地方就没见几个女的,你一个人深更半夜跑出去,一旦发生了什么,我简直……”
她出声打断,“我有结果了。”
“本来想完成再给你看,但现在既然这样,我就先把半成品交给你。”
他以为她又想含混,正欲再次逼问,但她飞快地打开门,拉着他进屋。
韩纵缓了缓,坐在她床上,看她到底要干嘛。
她把行李箱拿过来,然后开锁,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但她打开夹层,取出一张很厚的白纸。那张纸很大很大,铺开至少有一个桌面,所以她折了四折。
韩纵本来是兴师问罪,但一看到那张高级作图专用纸,他脸色就变了。高超的职业敏感性又告诉他,那会是一个关键性的线索。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你拿到了地窖的结构图?”
纵使他再淡定,此刻也忍不住有点震惊。
☆、过电般的心动(含入V公告)
26
陈易澜把那张纸彻底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线条,外行人第一眼就会看晕,但仔细琢磨,就会发现那些点线面是有充分规律的,组合到一起,很明显就是个构架图——即使完全不懂的人,也能轻易看出这点。
她知道他看得懂,也就不用解说,只问道:“要不现在就跟我过去看看?我已经踩过点。”
韩纵没回,只是专注地去看那张纸。
底图可是相当有用,无异于□□,只要有这玩意,专业工程师一眼就能看出,哪里是真的白酒窖哪里又是不合理的黑口子,韩纵在过来之前当然已经梳理过这种资料,但很可惜这条路没有走通,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当时都没有必须上交工图的规定,不是原件被破坏或藏起来,直接就是没有——这条路彻底断了。
他才不会试图折腾出原图,这不是他的办事风格,从上回教训下属就能轻易看出这点。
至于到底怎么精准找出黑煤矿的位置,他当然也有自己的手段和办法,主要是从杜老板入手……甚至已经等到了合适的契机。
但他正要行动时,陈易澜已经有了突破。
“你这几天,每晚都是去踩点?”
“我很早之前就开始了,这几天已经是定点。”她从箱子里拿出一沓很厚的材料,“我找他们的人要了酒窖的构造图,看了好几天,发现有些数字不太合理,因为我记得你说过,人在造假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用自己熟悉的数字,如果那串数字明显带点内在规律,很可能就是假的,所以我当时感觉有问题。发回去让同事帮忙分析,三天后分析结果出来,他们说承重部分严重不足,缺了三根主柱,采取吊梁分担重量。”
“然后我就在想,不应该啊,就算酒窖只是幌子,做做样子给领导看,但至少也应该把构架做对,不能马虎到连承重柱都省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不是忘了加,而是不能加。那为什么不能加?因为底下是空的,是挖煤的黑口子。一旦加了承重柱,这个口子就彻底封死,所以他们宁可换成吊梁结构,也要让它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