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徐南风无言。
半晌,她低声道:“我只是,不忍你为了我而受他人非议。可若让我学着别的妇人那般大度,允许你妻妾成群,那我宁可退出,此生不再踏进纪王府一步……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这样的女人是善妒,犯了七出之罪。”
纪王沉默。徐南风又自嘲似的一笑,洒脱道,“你瞧,我近来总是胡思乱想。”
片刻,纪王道:“你的想法是对的,南风,人心只有一颗,怎能与他人分享?”
徐南风讶然抬头,随即玩笑道:“我如此不贤惠,你居然还夸赞我?”
“父皇除了我母妃之外,后宫更有佳丽三千,每次父皇身边的新欢旧爱来来去去,母妃从不多言什么。父皇说母妃贤惠,我却并不以为然。”纪王凝望徐南风,压低声音温柔道,“因为没有人给母妃撑腰,没有人疼她爱她,所以她才会不断地放下身段放下尊严,以求自保。于我看来,这并不是什么贤惠,这分明是可怜。”
徐南风怔然。
纪王拂过她的鬓边,继而笑道:“建立在女人身上的虚荣,我并不需要。南风,我宁愿你永远不贤惠,永远不需如履薄冰地活着,因为我想做你的支撑,即便天塌下来也有我撑着。”
徐南风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神情如此认真,不像是为了讨她欢喜而说出来的花言巧语。
她垂下眼,掩饰心中的感动,“你的话听起来像是歪理,可又有那么几分道理。”
“你知道么,儿时我住在宫中,甚至整年整年都等不到父皇来见我们母子一面,母妃嘴上不说,心中定是孤寂万分的。那时我便想,为何父皇不能只爱我母妃一人?”
纪王坦然地说着自己埋藏已久的心事,不像是倾诉,而是开导,开导自己怀中那个还未完全打开胸怀的妻子。他耐心道,“南风,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徐尚书年轻时的荒唐事在你心中刻下了伤痕,你不相信男人许诺的婚姻,但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我既然娶了你,此生便只属于你一人。”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将话说开了,徐南风也便解了心结,颌首郑重道:“你也放心,我既是答应与你在一起,便会一心一意,永世不悔。”
一番情话到了她嘴里,倒变成歃血为盟的悲壮了,纪王哭笑不得,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暗哑道:“但愿夫人记得此言,他日床榻相见,莫要再流鼻血。”
徐南风脸一红,推开他道:“我就做了这么一件蠢事,你还要取笑多久?”
纪王一把拉住她,笑吟吟道:“若你不喜欢我多嘴,倒有一个法子。”
“是什么?”
“用你的嘴,堵住我的嘴。”
“……”就知道他正经不过三句。
徐南风佯怒,干脆搂住纪王的脖颈将他拉低些许,随即在他淡色的薄唇上轻轻一咬,挑眉道:“可是这样?”
撩完过后,她顽劣地挥挥手,笑着跑远了。
纪王一愣,手指下意识摸到泛着水光的下唇,墨色的眼眸愈发深沉。
十一月初九,徐谓一案又有了新进展。
徐谓一介书生,平生攀炎附势,最受不得苦。大理寺卿刑罚一用,他便很没骨气地招供出了太子太保张亭,当天夜里,张亭出逃未果,锒铛入狱,供出朝中党羽十余人,交出借用公职受贿的赃银百万两。
张家硕鼠,搜刮民脂民膏几乎达到半个国库,操纵党羽控制朝堂局势,更有甚者,豢养死士,大力排杀异己,其罪可诛!
此桩大案,震惊朝野。皇帝也趁此机会肃清朝堂,收拢皇权,洛阳一时风云突变。
徐府被抄没,张丞相有先帝御赐免死金牌,故而皇帝留了张家一命,将张府老少和徐家父子一同刺配流放到北疆。
百年望族的张氏如大厦将倾,彻底沦为笑柄。
听闻徐家嫡长子徐谦也一同被流放,徐南风想起出嫁前在西厢房,那个谦和有礼的少年郎拢袖长躬,对她道:“愿姐姐离开徐府后,能得一世荣宠安康。”
世事难料,终是一番唏嘘长叹。
第49章 徐谦
太子幽居东宫, 朝中十余名官员受张氏一案牵扯被贬流放,六部诸多职位空缺,皇帝顾及不暇, 倒是对纪王越发倚重起来。
元兴二十年十一月底, 远在岭南的姚遥飞鸽传书送了信来,信中说岭南王已殁, 他继承了爵位,成了岭南的小王爷, 今年年底会回洛阳觐见皇帝。
徐南风闻之大喜, 对纪王道:“小遥儿算是出息了, 雄踞一方,坐拥数万虎狼之师,如此一来奸佞之人投鼠忌器, 也不敢再动你分毫。”
纪王放下书卷,只是微微一笑:“即便没有小遥儿,如今也无人敢动我。”
见到他孩子气似的逞英雄,徐南风无奈摇头。
纪王笑看她,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坐过来。”
徐南风依言坐在他身边,纪王又伸出手, 将徐南风的脑袋搁在自己肩上,这才重新拿起书卷,两人就这么相依着,共看同一本书。
“少玠。”徐南风犹豫了片刻, 还是选择坦诚开口,温声道,“听说张氏一案的罪奴今日已押解出城,我想去见一个人。”
“谁?”
“徐谦,徐谓名义上的嫡长子。”
徐谦……
纪王品味着这个名字,随即道:“我记得他,十来岁的小少年,听说颇有才气。”
“十四岁,若不是受此案牵连,他开春便要入太学了。”不足十五岁入太学,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可惜一切都被徐谓和张氏给毁了。
纪王放下书卷,伸手将徐南风搂入怀中,问道:“可要想办法救他?”
徐南风沉默了一会儿,以徐谦外柔内刚的性子,定是不愿意抛弃徐家独活的。她想了想,终是叹了一口气:“想见他一面再说。当年我在徐府,徐谦是唯一一个把我当亲姐般尊敬的人,如今他落难,我尽可能地去帮帮他,从此恩怨两消罢。”
纪王了然点头,道:“现在午时刚过,他们应该不会走远,我让姚叔带你出城。”
徐南风摇了摇头,“你现在事务繁忙,让姚管家留下来陪你吧,我带几个侍卫出城便可,不会有事。”
“父皇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视我,近几日事务虽多,但都是不重要的杂役,我足以应付。”说罢,纪王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件宝石蓝的斗篷,披在徐南风身上,温声道,“姚叔与押解犯奴的差役是旧识,颇有几分薄面,你带他过去,若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尽管吩咐姚叔去做便是。”
如此,徐南风便不再多言,乘了快马与姚江一同出城,一个时辰后,在城郊官道上追上了押解北上的罪奴。
姚江已同差役们打了招呼,徐南风翻身下马,刚走了两步,便见蓬头垢面的囚徒中发出一阵骚动,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拼了命地要挣脱镣铐冲上前来,口中疾呼道:“南风,徐南风!我是你爹,你来救我了吗!”
差役们拿着铁棒和大刀向前,将状似疯癫的徐谓死死拦住,又一脚踢在他的膝窝,强迫他跪下。
“娘娘,王妃娘娘,我是你爹啊!”徐谓脸朝下被按在粗粝的黄土地上,仍是不老实,赤红的双目充满希冀地望着步步走来的徐南风,哑声道,“你带爹走,从此以后爹就陪着你们母女过日子,你仍是爹的嫡亲女儿!”
冬日的风寒冷刺骨,徐南风拢紧了身上的斗篷,耳朵边尽是呜呜鼓动的风声。她眯着眼看着匍匐在地的徐谓,仿佛是在看一个笑话。
差役头目向前,颇为歉意道:“徐王妃,您不必理他,自入狱用了刑后,这犯人便有些疯癫了。”
徐谓狼狈的挣扎着,胡子上沾染了涕水,目光呆滞,口中喃喃道:“本官没疯,没疯!你们为何要害本官!”
徐南风点头,视线在诸多或麻木或愤怒的囚徒中巡视一圈,随即问道:“徐谦呢?”
差役慌忙去翻名簿,徐南风便朝地上的徐谓扬了扬下巴,解释道:“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俊秀,是他儿子。”
差役有了印象,随即从囚徒的末尾揪出一个面黄肌瘦、昏迷不醒的少年,朝徐南风抱拳道:“娘娘您看,是不是这人?”
说罢,他一把揪起少年的头发,强迫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瘦削枯槁的脸。
“阿谦!”徐南风没由来一阵心痛,不敢想象年初还俊秀清朗的少年,竟变成了如今这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她不顾徐谦身上的污秽,向前一步搂住他枯瘦的身躯。身高七尺的少年,竟清瘦得如同一张纸片,风一刮便能吹去。
徐南风慌忙抬头,语气带了几分凌厉:“他是怎么回事?”
差役们后退一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道:“娘娘,不关我等的事啊!这小子被关进牢中时,便已染了风寒,牢中阴冷,他风寒加剧,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与我们无关啊!”
徐南风摸了摸徐谦发烫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大夫呢?”
差役见机行事道:“前方七八里有一村庄,村中应该会有赤脚大夫,小的这就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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