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般一说,莱楚楚朝那幅眼睛望过去,和她昨日看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是那只蛰伏在黑暗中的眼睛。
垂下眸,她忽然说:“我也想画一幅画。”
陈迹欢拉过她的手,在她虎口处按了按,浅声问:“想画什么?”
“想画我们初见的那一晚。”
赫然,陈迹欢心头一震。
他默不作声的看向那只蛰伏在黑暗的眼睛,仍然记得,当初跳下海里去救莱楚楚的那刻,就是被她那只会说话的眼睛给吞噬了,从此便无法醒转。
那晚,莱楚楚很有灵感,刚有想法便推开陈迹欢,去他书房找出宣纸和墨水,捣腾在大班桌上便开始作画了。
画了一半她就开始犯困了,摇摇欲坠之间,她决定明日再画。
睡了差不多一个多钟的样子,近凌晨五点,莱楚楚又醒了。
那时,陈迹欢已经在厨房开始熬药膳了。
莱楚楚洗漱完毕后找了一柄梳子梳头,秀长的卷发总能教她爱不释手,刚梳了一下手里便抓了一堆的头发,倏然,她漆黑的眼睛一僵,拧了拧秀眉,盯着手里的头发滞了片刻,最后她将头发扔进马桶,摁了冲水。
梳妆完毕,她想要去书房将那未完成的画给画完,在这之前,她接了柒柒的一个电话。
“楚楚,我求你了,你来看看他吧,他想要见你。”
听着电话那头柒柒的哀求,莱楚楚几不可察拧眉,然后浅音拒绝:“我不想去。”
“现在他唯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他中风了,全身动弹不得,眼睛瞪的大大的,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楚楚。你来一趟吧,求你了。”
说到最后,柒柒泣不成声。
莱楚楚将眉心越拧越紧,还是狠下心:“我不想见他,今生今世,都不想。”
“你怪他将你妈妈冰在大陆整整十七年,可你又知道他对你妈妈何尝不是真心?也许爱的越深,才会不想听见任何消息。相见不如不见,看似无情却有情......楚楚,那么多年,你好好回想一下他所有女人,哪一个不是因为有几分像你妈妈他才会沾染,包括我......”柒柒顿了片刻,“他说过我的眼睛最好看,其实我知道,因为我的眼睛最像你的妈妈......他从来不会让任何女人怀孕,因为他始终坚定只有一个女儿,我的孩子是个意外......”
却在这个意外来临的时候,林崇恩跟她说:“等孩子出生后和楚楚做个配型。”
那刹那,柒柒感觉自己的世界都是崩塌。
她知道林崇恩对莱楚楚百般迁就,却未料到他会为了莱楚楚的眼睛而断送自己的孩子。
直至挂了电话,柒柒的话还在脑海回荡。
不由地,莱楚楚想起几年前,Alen和加藤凉说过柒柒的眉眼和她有几分相似,那个时候加藤凉说应该不是和她相似,而是和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她的妈妈——莱茵。
“陈迹欢,”莱楚楚跑到厨房,将陈迹欢拉了出来,到玄关处的时候她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我想去一趟医院。”
陈迹欢被她的雷厉风行弄得无可奈何,摇头失笑,举了举手里还握着的汤勺:“那你总要我将汤勺放下吧。”
莱楚楚脸色一顿,推了推他:“快放下。”
陈迹欢又回了厨房,将火调到最小,这才随莱楚楚出门。
来到医院的时候,近早上六点,天还有些灰蒙蒙,雾霾很大,将整个港城笼罩其中,像是海市蜃楼。
陈迹欢将车子停在医院大门:“我在车上等你。”
莱楚楚点头,反正也不用太久。
“很快。”她说。
陈迹欢点点头,然后目送莱楚楚进了医院。
直至她的身影全部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抽回目光,翻开扶手箱,捡了包烟出来。
莱楚楚盯着VIP病房的挂牌,上面写着主治医生的名字,护士的名字,还有病患的名字。
推开门,偌大的病房清冷无比,病床上林崇恩躺着,身上插着许多管子。
莱楚楚走近,看了他一眼。
正如柒柒所说,瞪大着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看见来人是莱楚楚时,瞳孔便激动的放大。
莱楚楚纤细的手指划过病床,最后停在某根管子上,看着被病魔折磨的林崇恩,竟没有一丝丝快感。
“我总是想着等我死的时候一定要将自己藏起来,不让你找到,因为在死前我不想要看到你这张脸......”冷寂的病房里,只有莱楚楚浅浅的声音响起,“未料到,你比我先死。”
林崇恩听了莱楚楚的话,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
莱楚楚跟他的视线错开,不愿施舍他一个眼神:“知道我最厌恶你什么吗?”
说着,莱楚楚伸手勾了勾鬓上的卷发,微微一用力便能将一撮头发扯下来。
“我妈妈也曾经这样子掉头发吧?”莱楚楚失神的说着,又跳跃回她刚刚问过的问题,“我最厌恶你的还是你不懂文字,不懂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每一次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语都让我觉得那是玷污了中文的精髓。”顿了顿,她说,“我应该从来没有跟你讲过粤语,你应该知道我会讲,因为从我开始学说话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粤语,我妈妈教我的......”
也许,妈妈知道迟早某天她会回到香港,会跟眼前这个说粤语的人讲话。
但是,妈妈聊想过她会回到这个人身边,却未料到该迁就语言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他。
“那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得“爱”这个字,也许你真的爱过我妈妈,在短短的一瞬间,又或许,你从头到尾就没爱过任何人,到了最后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
林崇恩那双眼睛转了几圈,最后停滞,随着莱楚楚几句浅音的话语扣下,他充红的眼眶瞬间溢满了泪水。
莱楚楚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最后冷漠的敛下帘,抬起步子往门口走去。
当她拉住门把的时候,突然间顿住动作,背对着林崇恩,说了最后一句:“你总说最希望的是我幸福快乐,但三年前你暗示刘嘉欣对陈迹欢下狠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幸福快乐?三年,整整三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陈迹欢早就幸福快乐了三年。”
门关上的那刹,莱楚楚闭上双眼,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如果当初林崇恩没有将她的梦打碎,她和陈迹欢又何必落到这个地步?
她跌跌撞撞的来到电梯口,不小心撞上一个穿大白褂的医生,医生扶住她,这才免遭她摔倒,莱楚楚迷迷糊糊的说了声对不起。
医生可能见她伤心,便笑了笑安慰她说:“其实癌症也不一定就是死亡。”
莱楚楚恍地清醒几分,皱了皱眉,抬头看去,打量着眼前这位医生:“你怎么知道我是癌症患者?”
“我就扶了你一下,却抓了你那么多头发。”说着,那个医生晃了晃手里的卷发。
“即便掉头发也不一定是癌症吧?”
医生点头:“确实不能因此判断。但你身上有一股中药的味道,而这几味药恰好是针对眼癌病患的,所以我猜你是癌症患者。”
中药?
莱楚楚拧眉,她从来就没有吃过中药。
难不成......是药膳?
莱楚楚失神落魄的出了医院,大门口陈迹欢的车还停在原处,他坐在驾驶座上,车窗摁了下来,一手半搭在车窗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
莱楚楚徒着虚浮的步子抵达车旁,毫无症状地伸手抽过陈迹欢指缝间的烟,放在唇间,狠狠的吸了一口,让烟抵达肺部的时候才能够清醒。
那日从医院回来后,莱楚楚便陷入了昏睡状态,迷迷糊糊的睡了整整两天一夜。
直至次日晚上七点多才醒来。
一个中药的味道从远处飘来,窜进鼻翼,莱楚楚下意识皱了皱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喊了一声:“陈迹欢。”
她喉咙过于干哑,以至于她一迈开喉咙便有种撕心裂肺的痛钻延而来,这样的不适让她拧紧秀眉。
在厨房的陈迹欢专心致志熬着药膳,没听见莱楚楚那声如蚊蝇般的呼唤。
莱楚楚跌跌撞撞的走到厨房,又虚弱的喊了声:“陈迹欢。”
听着哑到撕裂的声音,陈迹欢猛地抬头看来,只见莱楚楚苍白着一张脸,一手扶在置物架上,幽怨的眼睛瞅着她。
他连忙倒了一杯水喂到她的唇边,心疼的说:“声音怎么这样了?”
莱楚楚无力的摇了摇头,喝过一杯水声带确实好了不少,目光逡巡而去,看见火炉上炖着药膳,她走近,拿起汤勺滚了几番,问陈迹欢:“到底是补什么的?”
“就是滋补的好方子。”陈迹欢仍旧是那个回答。
莱楚楚也不探究,扔下勺子便往客厅去。
吃过东西后这才觉得人精神了些,在沙发上干坐着她嫌无聊,便开了电视打发时间。
电视里恰好在放新闻,新闻标题便是“林氏集团前任总裁林崇恩昨日去世”,看到这样的新闻标题,莱楚楚愣了一番。
而后又打电话给黄影求证,黄影沉默片刻后:“是,昨天早上七点左右去世的,打你电话关机了。”
莱楚楚惊愕着,那是她刚走不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