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干脆扭头过去跟几个白人和黑人攀谈起来。
她才接触过道森那个阶层,所以随便说些那个阶层的事,就把白人和黑人男女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相比起何亭亭还有些生涩的应对,刘君酌显然就老练得多了,聊了没几句,竟然坐下来跟老友似的聊起来了。
之前跟苔湾女生据理力争的两个男女暗暗向何亭亭和刘君酌竖起大拇指赞,然后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苔湾女生笑着加入话题。
等沈云飞出来,何亭亭和刘君酌已经交上好些朋友了。
各自吃完饭告辞之后,何亭亭对沈云飞道,“感觉这里的人对我们华人歧视还是很严重的……尤其是对中国人,或许是因为我们国家现在很穷吧。”
她和刘君酌在欧洲走过,来到美洲也有一大段时间了,对此认识很深刻。
沈云飞点头,“是啊。除了穷,我们国家在国际上也没什么地位,随便一个国家也比我们硬气……如果不是有两弹一星,估计我们连现在的地位都没有。”他说得很有些激动,也很有些沮丧。
刘君酌嗤笑一声,“你家以前穷不穷?现在呢?一时穷算得了什么,弄这副沮丧的嘴脸有什么用?有本事呢,就好好学习,像你父母把你家带离贫困状态一样,你也努力让祖国告别贫穷吧。别来到美国,就打算依次为家,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他的出身可谓根正苗红,所以这样的思想可以说是融于血脉里的,随口就说出来,下意识就往这个方向做。
沈云飞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垂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刘君酌,“在这点上面,我远远不如你。我其实也在打算入籍的,毕竟这里自由和民主的氛围更符合我的世界观。”
何亭亭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云飞哥,你说什么?你不会是说真的吧?你入籍了,就是美国人了。你爸妈可都是中国人呢……”
“我只是考虑,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沈云飞说着叹口气,“其实不只是我,很多人都想着入籍的。我们国家太弱了,谁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遇上以前那样全国性的事。”
何亭亭很不认同,“只是现在穷而已,将来我们会好的。在弱小的时候你如果离弃,将来我们强大了,你还好意思回去吗?大丈夫就该建设自己的祖国,让自己的祖国强大,而不是因为它弱小而抛弃它!”
“且看看吧……”沈云飞说完,很快转移了话题。
何亭亭气得当场就想拉刘君酌走,但是到底被刘君酌劝下了。
399 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何亭亭很不高兴,扭着刘君酌的衣袖,“我不知道云飞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我很不喜欢,很生气!”
“那是别人的想法,我们管不了他们的。最多,你鄙视他好了。”刘君酌摸摸何亭亭的脑袋,笑着说。
他那大院里的很多人都走了,大部分都是小时一起玩过的。要说生气,他当时也很生气,可是慢慢地就知道,生气也是没有用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眼下国内穷,给不了这些人想象中的美好生活,而国外则有现成的美好生活,所以他们都抛下一切奔向能提供给他们美好生活的地方。
何亭亭想象着上一辈子听到的祖国在腾飞的话,再想想眼下,心里难受极了。
刘君酌见何亭亭皱着眉头,便伸手去抚平她眉间的皱纹,轻声道,“路是自己挑的,我们只能尊重他们的看法。”
何亭亭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眸凝视着刘君酌的丹凤眼,“君酌哥,你说,时间为什么不快一点呢?如果时间的脚步快一点,或许大家就都能看到我们国家也有美好的将来了。”
“如果时间走得快,那我们也会老得快。”刘君酌说着,握住何亭亭的手,说得异常认真,“亭亭,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的,这是时代的特色,没有人能够阻止,没有人能够左右。就像几次偷渡去香江的浪潮,我们只能看着。”
何亭亭一愣,蓦然醒悟,其实如今的移民入籍,和当年偷渡去香江的浪潮,其实是差不多的。都是对现状不满,然后拼命游向更美好的彼岸。
只是当年是鹏城河和鹏城湾,而如今,是太平洋。
刘君酌见何亭亭不说话,便继续道,“时代是个巨人,跨过一小步就是我们的数代人生。在时代的浪潮里,我们太过渺小,除了做好自己别无他法。所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也就是这样了。”
“可我不仅想做好自己,我还想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我还希望我有能力帮助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觉得活在我们那片大地是很幸福的事。”何亭亭捏着刘君酌的手说道。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而她幸得上苍眷顾,多得了一个少年时。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她走过五湖四海,越过万水千山,长了许多见识,越来越希望多做点什么,让这片大地、这片时空都感受和铭记她的存在。
她不想虚度这一生,她想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让人生充满意义。
“那我们就去做,从慈善开始。”刘君酌回握住何亭亭的手,认真地说道。
何亭亭迎着刘君酌坚定的目光,笑着点点头,“好,我们一起。”
次日参加欢迎会,何亭亭已经重新收拾好心情了。
她握着酒杯,含笑打量着欢迎会上的男女,只是看着看着,心情又重新低落起来。
这些本该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脸上,已经没有多少在国内的意气风发了,反而眉头微蹙,神思不属,已经有了暮气。
何亭亭忽然明白,这些人也不好过。他们想挣脱出身,融入另一片大地,可是那片大地并不肯接纳他们。他们愤怒着、不平着,可是却又不能真正昂然立在梦想的土地上,只能做一个异国他乡的客人。
这么想着,何亭亭慢慢摒弃了心里的难过和不安。
既然这些人拼着受尽歧视也要脱离祖国,融入美国,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参加过交流会,何亭亭和刘君酌次日就打道回府。
沈云飞送两人去机场,一路上依依不舍中带着难过。
坐在候机大厅里,沈云飞看向刘君酌,“我有话想跟你说。”说完看向何亭亭,“亭亭,我等会再和你说。”
刘君酌挑眉,但还是站起来,给了何亭亭一个眼神,然后示意沈云飞到一边说话。
何亭亭虽然想知道沈云飞和刘君酌说什么,但是沈云飞已经表明不希望她知道,她便低下脑袋集中注意力想室内设计的事,不去听刘君酌和沈云飞的话。
走到角落,沈云飞上下打量了刘君酌片刻,忽然开口,“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羡慕你的家世,羡慕你的身份,羡慕你永远不缺钱花。”
“很多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投胎,的确是个技术活。”刘君酌耸耸肩笑道。
他没有自得,没有庆幸,说起来就像说自己早上吃了什么一样,只简单叙述,不加半点感情。
这样的底气和淡然,让沈云飞从口袋里拿烟的手抖了抖,但他还是点着了烟,深深地吸一口,然后吐出一大片云雾。他凝视着云雾,像在看久远的过去,
“也许你以为,只是钱多和有权的原因,其实不然。有钱了,有权了,身上就附加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本人或许不会察觉,可是四周等着讨好的人看得很清楚。他们逢迎着你们,避让着你们,重视着你们……然后,你们就被这些人培养出了我们这些出身普通的人所没有的底气和气魄。”
沈云飞说得很快,根本不等刘君酌回答,“你们拥有气魄,在欧美世界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可是很多人会,包括我也会……不卑不亢,除了真正有节气的人拥有,其余的,无一不是用大量的金钱和权势堆出来的。”
“我们也想骄傲而平等地和各个国家的人结交,我们也想像王子一样骄傲……可是你永远不会明白,当我们发出的声音被习惯性地忽视,当我们日复一日一开口就等于唱独角戏时,心里有多难过和失落。”
他惨然一笑,被烟呛得咳了起来,但却还是继续往下说,“咳咳……也不是没有发奋读书凌驾于许多人之上的人,可是到最后还是什么也不是……咳咳,咳咳咳……其实,我们只是想活得好一点而已。”
刘君酌听完沈云飞显得有些凌乱的话,提炼了中心之后,问他,“所以,你决定入籍美国?”
“没错。”沈云飞点头,“你帮我跟亭亭说一说,劝劝她,让她别难过……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大家就背道而驰了……也不是有什么变故,也未必会有什么惨烈,而是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我们慢慢地变了。谁都没有错……”
刘君酌看向沈云飞,“我会劝亭亭的,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毕竟这并不是多重要的事。”
沈云飞苦笑,“是啊,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