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在紧张的急救过程中,医院第一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结果也是一样,让家属做好最坏的打算,人他们会拼尽全力来抢救,但很有可能会下不来手术台。
从高空扎入水中时,虽然他用了最正确的入水方法,还是造成了内腑多处受伤,脾脏破裂。
车祸的时候,身上多处骨折,内腑大出血,伤势也进一步加重……说得难听点,他还能挺到被抬入急救室,已经得益于他特种兵的体质,创造奇迹了。
看到他被抬入急救室的人,都红了眼圈,哪怕伍少野、吴越这样的硬汉,都忍不住落泪。
这是安北城,红尖的定海神针啊。
认识几年了,在他们眼中,安北城连小病都没有过,身子板儿就像钢筋铁骨打造的,什么时候会变得这样脆弱?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把他吹走——
所以,他们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也不敢大声呼吸。
每一个人的视线,都落在急救室的红灯上,心里默默祈祷——
死亡般的寂静中,尤明美呼吸很重,一直努力压抑着澎湃在胸的情绪,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之后,还不见急救室有新的消息出来,她终于憋不住了,冷眼看向安正邦。
“正邦,你跟我过来一下。”
安老太太就半眯着眼坐在边上,她心里有气,也不好当场发作。
说完,也不管安正邦同不同意,转过身,她就走向了楼道。
安正邦抿住嘴,沉吟一瞬就跟了下去。
楼道下方的转角处,一个人都没有,夫妻两个静静对视。
一瞬后——
尤明美突然一个巴掌甩过去,重重扇在安正邦的脸上,两行泪珠子,也跟着滚落下来。
突如其来的巴掌,震住了安正邦。
他双眼瞪着尤明美,没有回手,也没有回嘴。
夫妻二十多年了,尤明美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样放肆过。
“安正邦,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安正邦抿唇不语,那冷漠的样子,五官与安北城有几分酷似。
往常尤明美是怕他的,敬他的,也是爱他的。正是因为这一份求而不得的爱,她这一生都想让自己成为他喜欢的那种女人,终于彻彻底底,完全地失去了自我,在漫长的光阴中,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女人——她曾经,最为唾弃与痛恨的那种女人。
直到现在,当她的儿子躺在冰冷的急救室里,生死未卜的时候,她突然间惊醒过来。
人的醒悟,往往就在一瞬。
她想通了很多东西,那些以前执着的都不重要了。
不爱就是不爱,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安正邦都不会爱她。
如果他会爱上她,漫长的二十多年,他早就爱了……
所以,她何必苦了自己,活成别人的模样,拼了命想成为他心里的那种女人?
此刻,看着安正邦默不作声的样子,她冷笑一声。
“这一个巴掌,我是为我,也是为我儿子打的。”
安正邦照常不说话。
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是知道说什么都不在有意义。
夫妻在一起时间太长了,早就处于一种长久不沟通的“相敬如宾”状态。懒得理,懒得说,懒得交流——这已经是他们选择和平相处的默契。
“我尤明美不欠你什么,我干干净净嫁给你……可是你呢?在我过门之前,就已经跟别的女人有了一个儿子,可你们家却瞒着我,半点口风都不透……”
提到往事,尤明美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恨。
恨,咬牙切齿的恨。
“我怀城子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一个女人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我怀孕三个月,吐得翻天覆地,吃不下,睡不好,你却整夜整夜不回来……每天陪着她和她的儿子,恨不得跟他双宿双飞。就算偶尔回来,你也把怀孕的我当成摆设,不问一句我好不好,不问一句我肚子里的胎儿好不好。”
“是,你没有兑现承诺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愧疚,觉得辜负了你们的爱情,恨不得把所的时间都给她,补偿她……可我呢?安正邦,你娶了我,给我一个安太太的名分,就不欠我吗?我是一个女人啊!我怀着的,不是你的儿子吗?”
“当初你如果真想跟他在一起,完全可以不顾你家里的反对,娶她,想尽办法娶她。就算你迫于压力不得不娶我……那你忠于你们的爱情啊,你可以不碰我的。你家里逼你娶我,还能逼你睡我吗?”
几十岁的人了,成年老账翻出来,赤裸裸摆在台面上,不留半点情面,这让安正邦一张老脸,青一阵白一阵,无处安放。
可在这样的时候,他知道尤明美受了刺激,也不想再争辩。
二十几年夫妻,没有爱情,也有亲情。
于是,他盯着尤明美,选择了沉默。
可是很显然,尤明美并没有因此解气。
她积压多年的怨恨,早在心里堆积成了一座垃圾山,这几句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我很后悔,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儿子,让他还在我的肚子里,就无辜的承受了我所有的怨气、郁气、愤怒……他的病,就是娘胎里落的病气,又有那样不堪的童年阴影——”
☆、第363章,童年阴影
第363章,童年阴影
她说到童年阴影,满眼痛恨。
安正邦脊背僵硬着,唇角抿紧,如同结冰的棱子。
那一件事,又何尝不是他心里多年的阴影呢?
而且,也正是那件事引发的开端,才导致了后面的一连串事情啊!
“安正邦,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孩子有多么渴望父爱?可你是怎么对待城子的?你爱你跟那个女人的儿子,对我的儿子百般看不顺眼,除了指责,就是不理不睬,多陪他一会儿都像是施舍……”
说到这里,尤明美早已泪流满脸。
呜咽着,一声一声如泣似诉,全是斑驳往事的创伤。
“为了讨好你,为了让你喜欢他,为了让你的目光多一点点停留在我们母子的身上,我像个疯子一样,逼他变成一个优秀的孩子,剥夺了他本该天真烂漫的童年。甚至为了逼他,故意冷淡他,对他的要求一件比一件严苛,哪怕我很爱很爱他,却没能让他感受到半点母爱……即便这样,他也很乖,真的把自己变得很优秀,然而,尽管他已经优秀得不像一个正常孩子了,你也没有对他多上几分心……”
“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想让你注意到他,越逼他做更好的孩子——这怪异的关系,一直持续到现在,你可知道,每次我看你们父子不和,有多痛心?看你们漠视对方时,又有多么难过吗?”
“还有——”吸一下鼻子,尤明美的声音又哑又涩,“我是你安家光明正大娶回来的媳妇,城子就该是你安家的长房长孙。可是,你为了你们的儿子,却固执地让他排行老二……”
“呵呵,安家老二,你从来都不觉得讽刺吗?你可知道,城子三岁时就曾经问过我,他说妈妈,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哥哥或者小姐姐,要不然为什么人家叫我老二?安正邦,你知道心在滴血,却要强装笑容是什么感觉吗?”
安正邦微微垂目,想去拉她,“明美——”
“你不用解释!”尤明美甩开他的手,固执地恨着他,“二十多年都过去了,我伤透了,麻木了,早就不在乎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认了你那个私生女——”
说不在乎,可这些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她撕心裂肺的痛苦。
不爱才不在乎。
只要爱了,就没有不在乎的。
她仰头望向天花板,把在眼眶里汹涌的泪又生生逼了回去。
“这些也就算了。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把那个女人偷偷带回家来,更不该让城子撞见你们……呵呵,你不要拿这眼神看我,这件事不是城子告诉我的,这孩子从小就不多嘴,在我跟前,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过……我也从来没有责问过你。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要说吗?因为我心疼,我心疼我的儿子,小小年纪,就看到那样腌脏的东西……我痛心你知不知道?”
拍打着胸口,她不停地拍打胸口……
像在责怪安正邦,其实也在痛骂曾经的自己。
心口扯得生痛,她一边说,眼泪一边往下淌,怎么忍都忍不住。
看到她这个样子,安正邦什么辩解都说不出口。
可沙哑的声音里,还是带上了疑惑。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你的女人亲口告诉我的。她巴不得往我心窝子上捅刀子呢,你知不知道?”尤明美冷笑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在你的心里,她是一个多么高贵、多么单纯、多么善良,多么善解人意的女人啊?对不对?可你知道吗?在她说她不会逼你娶她,却想到你家里看一看,就当是做一场安太太的梦时,就已经在利用你的爱情,把你算计在里面了?”
安正邦面色一沉,不置一词。
他与很多男人一样,永远只相信自己心爱的那个。
尤明美早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从来连吵架都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