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莫名的紧张起来，侧坐着椅子上转过头看向门口，一只手还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的按着鼠标的滚轮滑动着。
陆艳芬走进来关上门，在她对面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两腿并拢小腿斜在一边，脚跟靠着椅子的边角，背挺得直直的，气势凌人。
“我们来谈一谈。”
她说着谈一谈，说出的话却不是商谈的语气。
齐鹿一张嘴，她就竖起手掌制止她。
“除非他跟你就是玩玩儿而已，否则你们的恋爱涉及到婚姻，这就不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为了你好，我不同意你跟他继续来往，立刻结束跟他的关系，否则……”
“否则再把我的手机证件都藏起来？”齐鹿打断她，讥笑的问。
陆艳芬仍然没有适应这个叛逆期来的比较晚的女儿，当即就不满的皱起了眉。
“齐鹿！注意你的语气，这是你和长辈说话应该有的态度吗？”
齐鹿别过头，鼠标被她按出杂乱无章的哒哒声。
“长辈应该先检讨自己的行为再来教训晚辈。”她顶撞道。
陆艳芬一股怒气腾地升起，她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们先不说这个，聊回刚才的话题。”
“没有什么好聊的，你可以对我的感情发表不同的意见，但我不会采纳，也不允许你质疑我男朋友的人品，你不了解他，不能因为部分男人品行不端就把他也归到那一类人里面去，这对他不公平。”
“你才认识他多久？你是不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陆艳芬再也不能保持优雅冷静，朝她大喊。
她没有反驳，或许真的是被吴畏灌了迷魂汤也说不定，不然她怎么能这么多年只喜欢这一个人，即使是在没有任何回应的情况下这种喜欢仍旧没有消减。
陆艳芬见她无动于衷，自己被忽视了，腾地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齐鹿面前，戳着她的额头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工作？林城大学！”
齐鹿被戳的忍不住往后仰了一下，一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心一下子落到谷底，脸上木木的。
“那件事情才几年，你以为你到个乡下地方躲了几年世界就太平了，所有人就都忘了你齐鹿这号人了，忘了因你而起的那件事了？是，学校的学生是一届一届的走了，但老师呢？当初的学生毕业以后留校的呢？你怎么保证他不会从哪儿知道？”
“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我没有做错事，凭什么不能让他知道？”她静静的看着陆艳芬。
陆艳芬冷笑一声，似乎是笑她幼稚。
“你以为你没有做错事情就不用负责，别人就不会责怪你？当时骂你的人还不够多吗？六六，这个社会对女人远远比男人苛刻，你想想那个姓陈的男生，他受到什么责罚了，别人顶多骂他花心，骂他劈腿？这对男人来说不是什么严重的骂名。结果他照样毕业留学，可你呢……”她在齐鹿面前蹲下来，显得语重心长，“你要明白妈妈是为了你好。你想一想，他要是知道了怎么可能还会跟你在一起，男人都是要面子的，特别是对女人的名声问题，嘴上说不在意，但是心里总有一根刺扎在哪儿。你想一想要是因为你跟他在一起这件事情就再被翻出来……”
她还在继续说着什么，齐鹿已经没法听进去，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步一步推到了悬崖上，一阵风吹来她就掉了下去。
她仰着脸，眼睛看着天花板越来越模糊，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泪憋回去，可一低头就落下两颗豆大的落在她藏蓝色的裙子上，氤氲成一团深色的印子。
“你怎么能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第47章 失望
她连人带椅子往后退了一步，椅子腿在木地板上摩擦移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陆艳芬愣了一愣，齐鹿已经站起来走到房间门口。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你说的永远都是唯一的正确答案，我和爸爸只有服从，和被或强势或怀柔的手段说服然后服从。你不允许我大学毕业之前谈恋爱，所以我有喜欢的人也不敢表白；你让我每晚九点之前回家，我不敢超过一分钟，跑到屁滚尿流崴了脚也要赶回来。”她扯了扯嘴角笑着，“你没打骂过我，但我到现在都还怕你……”
陆艳芬艰涩的笑了一下，想来拉齐鹿的手被躲开了，她脸沉下来。
“我承认对你太严厉，那是因为我对你期望很高，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一直都比同龄的孩子优秀！”
齐鹿不停的点头，在那一年之前的确是那样，她就是家长口中常提起的“别人家的孩子”。
“没错，我身上寄托了你所有没有完成的遗憾。你念书的时候成绩一般，所以我必须名列前茅。你没有被中意大学的中文系录取，所以改掉我的志愿让我念中文系。你事事都要求完美……要完美的家庭，完美的丈夫，完美的孩子……”她说着，忍不住心酸起来，为她，也为自己。
“结果呢？事事都不如你意。我们让你很失望吧……尤其是我，不然怎么会有小七？”抬起头，看向陆艳芬。
她嘴角微微抽动着，身体绷的直直的，手撑在桌沿上，脸上复杂的表情一闪而逝，有不可置信，有怨怼，有挫败，兴许也有悔恨……
齐鹿突然有些怜悯她。
她这大半生都太要强，拼着劲儿要什么都比别人好，要令周围人艳羡，奈何命运总是不配合。
原本感情和睦的丈夫遇到高中同学，婚姻亮起红灯，她隐忍十年拖着不肯离婚，还要强撑着掩饰她的婚姻中出现的问题。
优秀的女儿突然被骂是“第三者”、“杀人凶手”，然后离家出走。她出门都不敢跟人对视，生怕看见别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怕从别人眼神里看出可怜她的意味来。
她强撑着，跟早就分床睡的丈夫一起编了一个女儿跟姑姑出国的谎言。
或许是女儿出走，丈夫悔恨之下终于跟那女人断了联系，于是他们心照不宣配合默契，继续在外人面前演一对模范夫妻。
但这个完美家庭始终是不完整的，因为别人问起她女儿近况时她答不出来，而一个谎言终究需要另一个谎言来圆，早晚有被戳破的一天。
小七的诞生给她带来了新的希望，这个家好像也有了新的方向，但过不了多久她就发现，事情总是不按她的计划来。
他说话比别的小孩儿晚，能说话以后也不爱开口，能点头摇头表达清楚就绝不开口，能说一个字就绝不说两个字。
像个自闭症儿童一样。她居然生了个像自闭症的孩子！
她那段时间差点崩溃掉。
她耐心的教他，终于他渐渐长大，也渐渐好转，偶尔活泼起来时候的神态简直与齐鹿一模一样。她想起自己的大女儿，小时候又娇又可爱，让人恨不得把她捧在手里。
每想起来她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齐鹿记得自己是在离开林城的第三年才跟家里联系，之前一直通过姑姑转告自己平安的消息。
那天姑姑把电话转交到她妈妈手里，她紧张的拽着手机，手心直冒汗，紧张的说不出话来，电话那头一直都没有人说话，她听着听筒里缓缓的呼吸声默默的掉眼泪。
她心想，他们一定是还没有原谅自己……他们也仍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错误，他们为什么还不道歉……只要道歉……算了，不用道歉，只要他们说一句“回家吧”，她什么都不管了……
“六六……”
她听到妈妈虚弱的声音响起。生病了吗？她着急的想。
“六六，你当姐姐了！你妈昨天给你生了个弟弟！”
熟悉又陌生的尖细声音隔着电话传来显得有点远，但她听清楚了……
电话两端的人都楞了楞，然后她掐断了电话，窝在出租房的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房间正中的地上摆了一个接水的脸盆，暴雨天，屋顶漏雨，天花板上的一片长期被水浸已经发霉。
窗外一道白光一闪，齐鹿与陆艳芬同时往窗外看去，接着一声惊雷仿佛在头顶上炸响。天空中叠了重重叠叠的黑云，显得异常压抑，不过数息，暴雨忽至，哗哗的痛痛快快的砸在地上。
窗户边的地板被淋湿，齐鹿走过去关窗，被淋湿了半截手臂，雨水顺着流进手肘处的衣袖里。
外面响起小七趿拉着拖鞋在外面跑去找齐争鸣的声音。
她在门边的墙壁上按下开关，房间里骤然亮起来母女两人脸上的表情对方都一览无遗。
“你不用担心他知道了会怎么样，我已经全部都告诉他了，至少目前看来他没有嫌弃我的意思，也没有跟我分手的打算。”齐鹿肯定的说：“以后就算我们分手，也不会是因为这个！”
陆艳芬不以为意，“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因为这事丢脸。”
齐鹿弯腰去床头柜上拿手机的动作顿了一顿，把随身的东西放进包里才直起身，淡淡的说：“我以为这几年你多少会有一些改变，原来是我想多了……”
“你这事什么意思？”
陆艳芬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她瞬间被激怒的样子让齐鹿有点莫名。
她摇了摇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也没有找到雨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