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小床,依然是低着头,看不清脸。忽然,他伸出手,我的凉鞋早被脱掉了。他摸了摸我的脚,一根脚趾一根脚趾地摸,动作很轻,近乎轻柔。却令我从脚趾一直僵硬到大腿根。
他摸了一会儿,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然后终于在床尾坐了下来。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窗外万籁寂静,连鸟都离开了。
我的心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心中升起某种透着寒意的倔强。
第225章 谭皎二十八(2)
他想害我,他想把我当成猎物那样折磨,而我心中渐渐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想屈服,不想求饶,不想就这么认输。
对我最恨,最了解,最鄙夷的那种人认输。
于是我一直扛着,眼泪也止住了,望着眼前的虚空,不说话。而他竟也极有耐心,从口袋里摸出支烟点着。我心中一动,眼睛瞟向他咬着烟头的嘴,还有滴落的烟灰。哪知他抽完烟,将桌上的烟头和烟灰都扫进一个小塑料袋里,塞进口袋。他低着头,我看到他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心中一沉。
而他终于开口:“谭皎,邬遇也在我们手上了。”
我看着他垂落在椅边的手,戴着手套,一丝端倪都看不到。许多线索如同纷乱的树枝,在我脑子里无声交叉然后折断,那折断声清脆无情。
邬遇的妈妈和妹妹,无端端对半个月后的事,有了模糊印象;
过去和未来已经模糊。
丁队长的预感;
邬妙说,梦里看到自己在红色的海洋里游泳。红色的,血一样的颜色,她看到了某种漂浮。
还有眼前的罪犯,他准确无误地叫出我和邬遇的名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邬遇也掉入了他们的陷阱中。
……
我和邬遇自时光倒流穿梭以来,还从未落到过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静了一会儿,笑了说:“不可能。他聪明又警觉,你们抓不到他。他又不是我。”我的语气既无惊慌,也无讥讽,就像是在跟普通人陈述一个事实。我想他也许会吃这一套,精神病态有时候就像个孩子,需要的不是你的惧怕,也不是你的弱软。他更渴望地,是你把他当成正常人看待。
他说:“我骗你干什么?”
我说:“你想吓我?但这事儿,真的不可能。”我也是想从他嘴里套取更多信息。
结果他笑了说:“等你看到他剩下的骨头,就信了。”
一句话只令我整颗心如坠冰窖,拼命忍耐,拼命不信,脑海中闪过邬遇的笑颜,他低头抽烟的样子,他抱着我躺在床上的样子。
如果邬遇就这么死了,那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可以恐惧?
我慢慢地笑了,闭上眼,不看他,也不说话。我就像躺在冰山火海中,我知道自己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血肉,都岌岌可危。但我知道,必须忍耐,必须坚信。我不能认输,否则我就会像他未来凌虐过的每一堆血肉尸骨,直接崩塌进他的企图中。
过了一会儿,我又感觉到,他的手触碰到我的脚。我轻轻一抖,却被他抓紧。他的指甲慢慢滑过我的脚背。
然后他的手,一路向上,又慢慢滑到我腰上。很慢地触摸着,带着情~欲吗?有,又好像没有。我就快要受不了了,霍然睁开眼。哪知他像是早有预知,一只手掌突然压下,盖住我的脸。于是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闻到他手套上的塑胶味,还有那柔软有力的质感。
我感觉到他弯下腰,呼吸就在我耳边。
第226章 谭皎二十八(3)
他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人如果被拦腰砍断,还能不能活。应该是能活的吧,你看我们看那些电视剧里,被炸成两段的人,还是能爬的。甚至还有人拍下了珍贵的照片。我们要不要试试看?过程可能会有点慢,你会比较痛。你可以放声叫,这周围没人。实在声音大了,我会堵住你的嘴。但是真的不会有人来救你。等邬遇快死的时候,我就让他来看看你的这个样子,你觉得怎么样?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只剩一半趴在床上。你说他会是什么感受?他会不会吓跑?不过我向你保证,他也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
我感觉到血液在每一根血脉中战栗,我感觉到腰部那里已经像是有一道凉气,在不怀好意地环绕。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下来,全流到他的手掌上。我突然有很强烈的冲动,想要哀求他,痛苦哀求他饶过我,不要那样对我。可我忍着,拼命忍着,我怕极了,恐惧令我几乎窒息,我好害怕,邬遇,我好害怕。
阿遇,你在哪里?是不是也在受苦?我该怎么办?
我要掉进地狱了。从此掉进无边黑暗的地狱里。
阿遇,我真的,好害怕。
……
他移开手,可我已经看不清他的样子了,因为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听到自己的抽泣声,在这空洞的房屋中。
他走出木屋,说去取工具了。我哭着,一直哭着。他令我直面了心中最深的恐惧。我一直自诩聪明机灵,还曾熟读犯罪学资料,我每次都跃跃欲试想和邬遇一起抓住凶手。可原来,真的到了自己头上,我和那些女孩,没有什么不同。他会毁了我,蹂躏我,而我除了恐惧,只有从此无法痊愈的伤口。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动静很大,拖了很大一个箱子。我猜他是把工具藏在这小屋后头,或者直接放在车里。
我的泪水止住了。
他拿着锯子走到我面前,我发现他脸上戴了个面具,黑乎乎的,没有任何图案,像是要把五官都吞没。我也清晰看到,他的耳后、脖子上的确有一片难看的疤痕。他跟我说第一句话开始,嗓音一直是沙哑的,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刻意隐瞒。他在受害者面前暴露全部的欲望,却也隐藏住真实的自己。
我说:“就这么害怕面对受害者?”
他握着锯子,说:“什么?”
我又说:“其实不会有什么差别。”
他看着我不说话,面具后的那双眼,漆黑宁静。
我说:“不管你是否杀了我,肢解我,或者杀更多人,也不会有什么差别。你的心中依然会空荡荡一片,你想要得到的,从未得到过;令你恐惧的,依然会是你的恐惧。没有用的,可这条路一旦开始,你就停不下来了,再也没办法过正常生活了。最终你一定会被警察抓住,这辈子都毁了。你放下锯子,一切还都来得及挽回,我没有看到你的脸,也没人看到你,认不出你。你还可以回到现在平静安稳的生活里。”
他静了一会儿,笑了,说:“这确实是我的第一次,如果不算上我模糊看到那些未来。可不试试怎么知道?说实在的,你真的很特别,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都不想杀你了,可是你既然表现得很了解我,好像知道什么。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没有办法,这事儿我在心里想了好多年,我已经出不来了。”
他把锯子,慢慢放下,夏日本来穿得就单薄,锯子冰凉的齿尖,就落在我的皮肤上。
第227章 谭皎二十八(4)
————依然谭皎视角————
我真的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掉。或者生不如死。
而他落下锯子时,那嘴角敛去的笑,那紧张的细微线条,也令我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窗外风停,树静鸟离。深山之中,杳无人迹。
然后我们俩,都听到了隐隐的汽车引擎声。我们俩都是一怔。我好害怕那只是偶然有人路过,害怕那车子会从小木屋旁呼啸而过根本不会做任何停留。我张嘴就要呼救,但他动作比我更快,一把捂住我的嘴。我拼命挣扎,一脚踢向他的腹部,但他即使不高大,也是个强壮的男人,竟没有半点事似的,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腿,然后身体压下来,几乎将我整个压在身下,发不出半点声响。
这绝对是我生命中最绝望的时刻,我听到有车靠近,听到有车离开,我的眼泪直接滑下来,我几乎爆发出这辈子最大的力量,令他压制得也很吃力。他离我不远的唇畔,笑了,但脸颊隐隐也有汗水。
车子的声音,没有了。他还压着我。我们俩都像被定格住了。一个初次作案的高智商精神病态,一个初次受害的罪案小说作家。我突然明白,他和我同样紧张。
一切发生快得不可思议,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撞破,有人冲了进来。被泪水浸透的眼眶中,我看到沈时雁正直坚毅的脸,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壮鱼同样冷酷坚定的表情,在看到屋内情形的一刹那,我看到他们惊痛愤怒的眼神。这一瞬间我全身残余的力气仿佛被人全部抽走,可某种原本死去的力量,仿佛又在我体内死灰复燃。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也不知道他们能否战胜他。但一个念头仿佛爆破的烟花,在我心中刹那点燃——
如果邬妙、邬母、丁队、凶手……他们都拥有了未来模糊的记忆和幻象,那沈时雁和壮鱼,是不是也看到了支离破碎的未来?
我哽咽着,看到那个人瞬间弹起,和沈时雁展开缠斗。而壮鱼本身就是跆拳道黑带,非常灵巧地闪身进来,哪怕那人的拳头落下,也避开了,到了我身边,掏出小刀,开始割我手上的绳索。我说不出一个字,绳索终于解开,壮鱼扶我坐起来,嘴里的话语几乎也是凌乱的:“好样的大珠你是好样的,没事了……”我和她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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