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宓阳穿着一件黑底绣V形不规则白色纹路的毛衣,外套一件黑色皮衣,他这半年根本无心整理自己的仪容,金色的头发比半年前更长了,都过肩了。那一张漂亮的脸依旧精致无缺,只是,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装满了哀伤,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一条走廊,再长不过百几十米,两个人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一起。
风宓阳扫了眼李星洲,目光触及到他一身的粪水和脸上的污垢,他眉头都没抬一下,越过他就往另一头走。
手腕的袖子忽然被一股力道拉扯住。
风宓阳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被李星洲拽着的衣袖,没有说话。
李星洲的喉结骨是性感的,而现在,那骨头却上下滚动了起来。一句话,在李星洲体内酝酿了许久,最后才从嘴里晦涩地吐出来:“对、对不起…”他低下高傲的头颅,声音是哽咽的。
风宓阳的身体突然轻微地颤抖起来,他的眼里,杀意毕现。
他的双拳,紧捏成拳。
他终于还是崩溃了,风宓阳一把拽起李星洲的后衣领,像拖畜生一样,将他拽进背后的洗手间。
砰——
厕所门被风宓阳踢了一脚,大声合上。
风宓阳将李星洲扔到马桶上,他抬脚狠狠踩在李星洲的脸上,他挂满了粪水的头颅被风宓阳的脚踩在马桶盖上,李星洲却没有挣扎。一把黑黝黝的枪,以风雷之势抵在李星洲的太阳穴。
弯下腰,风宓阳拽起李星洲的头发。
他握着枪的手在大幅度的抖动,不是怕,而是即将暴走。
风宓阳的牙齿哆嗦了许久,才从牙关里蹦出两个字:“…畜生!”风宓阳揪着李星洲的头发,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里?
明明漂亮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里面却布满了冰霜、杀意、以及痛不欲生。
原来,痛苦的不止他一个。
李星洲这样想着,又听见风宓阳难以自持的话:“好多次,我都想将你一枪崩了!”
李星洲像是解脱一样地闭上眼睛,他问:“为什么没有?”
“我怕杀了你,罪孽会加在苏絮身上。”
风宓阳眼里闪过诸多挣扎,他的手指在扳机上来来回回抚摸了许多遍,最后,风宓阳还是放弃了。
他拿开自己的脚,他看着趴在马桶上的李星洲,往他身上啐了口唾沫。
“姓李的,你这条命,我暂且留着。你最好祈祷她会醒来,她若一直不醒,或是…”另一个可能,风宓阳不敢去想。“那时候,第一个为她陪葬的就是你!”
砰!
风宓阳奋力拉开们,撞在墙上,又发出剧烈的声音。
他走了,当真没有动李星洲。
…
李星洲将身上的粪水简单清理了一遍,又洗了头发和脸,然后脱了外套,走进了法庭。他进去的时候,审判已经开始了。
季梧桐坐在被告位上,全程都盯着审判长身后的墙壁,一言不发。
检察官问她什么,她都只点头,都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审判过程很顺利,顺利到让人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季梧桐最后被审判很快便有了结果,她这属于杀人未遂,苏絮虽然没死,但因犯罪手段残忍,导致苏絮重伤,故判刑十八年有期徒刑。
季梧桐被狱警带走的时候,她突然朝李星洲看了一眼,末了,又看了眼季安。
她竟然还朝季安笑了,在经过记者身旁的时候,季梧桐突然疯了一样冲那些记者大吼一句:“季安也该入狱,你们的好市长,他故意唆使人砸断了一个叫男人的双腿!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第二医院住院采访一个叫高俊的男人!”
季梧桐这一声吼,掀起了一番惊浪。
当所有媒体将相机对准季安,并且围堵上他的时候,季安什么反应都没有,唯有脑袋嗡嗡地响…
谁能想到,他的亲生女儿会在这个当头,反咬他一口。
当着记者的面爆料,还是在法庭这个庄严的地方,他季安想掩饰真相,也无能为力。
季梧桐被送进了监狱,当天中午,就有记者去第二人民医院采访了高俊。当天晚上,季安被警方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带走,次日,季安被彻底停了市长职务。警察调查了事情的真相,拿到确切资料,交给检察官。
两个月后,季安坐到了季梧桐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接受审判。
他最终被剥夺党员身份,背叛有期徒刑十五年。
当然,这都是后话。
季梧桐被狱警快速押上了警车,走出法庭上警车的这段路,又被扔了不少鸡蛋。
李星洲站起身,瞥了眼被记者团团围住的季安,露出了挺意外的眼神。风宓阳坐在椅子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也没有起身。楚未晞握住他的手,突然说:“我们把小姨接回来吧。”
苏絮的伤势恢复得很好,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她醒来。
“把小姨接回奉城,我们给她那排最好的护工和医生,美国那地方太远了,小姨不喜欢的。”
风宓阳偏头看了眼楚未晞,他眨了眨眼睛,突然说:“晞晞,你说,为什么老天爷不惩罚我,偏要让她替我受罪?”
楚未晞捏紧了风宓阳的手。
“阿阳,不怪你,小姨出这事,真的不是你的错。”
“不。”风宓阳消瘦了许多的脸庞上露出了悔恨,“怪我的,我曾经做了很多坏事,我身上杀孽太深重。我也不该为了报复李星洲,威胁季梧桐生下她的孩子,我更不该…”风宓阳神色变得脆弱起来,他说:“我不该去招惹苏絮,我该离她远远地,我离她远些,她迟早会认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过普通人的幸福生活…”
楚未晞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抱紧风宓阳。
她能理解风宓阳的心情。
就像去年,风乔抓了应呈玦的时候,她心里也冒出过风宓阳心里的念头。
那时候她就在想,为什么被抓的人应呈玦,而不是她呢?
明明该死的,是她啊!
应呈玦在一旁听得眉头皱得很深,他想了想,才拍了拍风宓阳的肩膀,说:“自暴自弃没用,无病呻吟没用,你现在该做的,是去将她接回来,陪着她,等她醒来。”
应斯里看着舅舅,也抱了抱他。
“舅舅,姨姥姥会好起来的,真的。”
被这一家子环绕着,风宓阳那颗歉疚不安了长达半年的心,终于找到了少许安慰。
…
风宓阳与楚未晞他们一起走出法院,立马就被还等候在法院外的粉丝和记者认了出来。
风宓阳实在是太好认了,他的那张脸,他那头美丽的长发,想不让人不注意都难。
被记者围住,他们问了他许多问题,有些问题很凌厉伤人,有些问题却充满了关怀和祝福。蓝眸扫了一眼那些记者,风宓阳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个记者脸上,“你刚才问什么?”
那记者被风宓阳盯着看,心跳有些快。
他可是个男人啊!
男记者平静了心绪,又开口重述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请问阿阳先生,阿絮什么时候会醒?她如果一直不醒,你会…”他本想说,你会离开她吗?可看到男人那双装满了深情的双眼,他意识到,这话是对男人的侮辱。顿了顿,他才说:“你该怎么办?”
眸光转了转,风宓阳才说:“她会醒,迟早会醒,因为我在等她。”记者还高高竖起耳朵,显然想听他再多说几句。风宓阳轻轻地叹了口气,才说:“我会一直等,等她醒来的那一天。”
至于她如果不醒,又或是突然死去,他会怎么办,这个问题风宓阳没想过。
如果你硬要他说个答案,他大概会说:
生相随,死亦相随。
可这些话,他不会当着这些陌生人说出来,他心里明白就好。
没有苏絮,他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以前,他渴望活着,是因为他想要自由。可现在,他自由了,却发现,自由都不比不得那个叫苏絮的女人。没有苏絮的自由人生,也全是黯淡无光的。
风宓阳拔开记者,一步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絮粉丝看着他落寞却坚挺的背影,渐渐地,都不再说话。他们注视着他的身影,几乎都能感染到他的难过与情深,苏絮出事,这个世上最难过的,不是他们,是苏家阿阳。
…
苏絮在第二周的星期三被接回奉城。
她被安排入住进郊外一家环境优雅的高级康复疗养院,疗养院里的病房设施很完善,风宓阳租下疗养院旁的一家民俗屋,天一亮就去医院,直到疗养院快关门的时候才离开。
就这样,一个沉睡,一个等待,时间又过了一个月。
农历二月的这天,骄阳微暖。
苏絮背上的伤口全都结了疤,小腿上的肉基本上全部生了出来,纷纷嫩嫩的。风宓阳将轮椅打开,将苏絮抱到轮椅上,又往她身上披了一件毛茸茸的外套,推着她在疗养院的公园里散步。
公园里有七八个护工推着病人在散步,见到熟悉的病友或是护工,风宓阳就会停下脚步,低头摸一摸苏絮的脑袋,然后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