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昱泽年纪小,却也好面子,从他爸开始揭他老底的时候就在一旁晃脑袋。这会儿更是凑上前在爸爸脸上亲了一记,接着捂他嘴示意他不要再说。
后者怪罪似的扒下他的手,唇角却翘得老高。
女儿今年上大学的某同事不禁感叹:“孩子年纪小的时候就是有劲。等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别说跟家长讲心里话,就是陪大人聊聊天也不乐意。”
“是这样。儿子才刚幼儿园小班,我老婆已经开始抱怨。说他年纪这么小就追在同班女孩子后头跑,以后肯定不得了,爸妈都不要了。”谢闻轻笑,朝害羞抿唇的儿子昂昂下巴,“但有时候想想也没办法,我们以前不就这么过来的么。小朋友总得长大,只要他过得开心就好。”
接着又抱住爬上大腿的小男孩,头部低垂贴在他耳边哄道:“不过你得记住,就算以后碰到的小姑娘再漂亮,也不能为了她连妈妈都不要,知道吗?”
谢昱泽搂住爸爸的脖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坐在边上的我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瘪嘴,心虚不已,好似这番话是对我的规劝,因为我就是他们口中为了爱情而忽略长辈的幼稚鬼。
然而就在我眉目哀愁、无比感慨地看向谢昱泽小朋友时,我那师父又开口了。
“当然了,你不要爸爸没关系。因为你不要爸爸,爸爸也不会要你,反正爸爸还有妈妈。她才不像你这么没良心,不会不要我的。”
嗝——
我适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继而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
所以说,我为什么非要跟着来吃这顿混合高级狗粮的午餐?米饭有什么好吃的啦,饿的时候只要找领导聊一聊家庭和爱情就好了嘛,准能饱得怀疑人生。
真是防不胜防,什么都能用来虐狗。
肚子太撑,直至垮着肩回到办公室,做了一下午的合同,我依旧不觉得饥饿。倒是看见客户们的头像接二连三跳动时,疲劳又添了好几分。
丧丧地度过了几小时,总算到了下班时间。以往半小时前就准备开溜的我,今天却趴在桌面上转笔,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愿想。
忽然,指尖过力将水笔转了出去。刚叹气着想弯腰去捡,就见一只白嫩的小手拾起笔递到我面前。
“啊,谢谢。”我愣愣地对眼前目光明亮的小朋友道谢。
谢昱泽小声回了句“不用谢”,便跑回父亲身边。后者把跟自己的配套的格子围巾给他戴上,待把他包严实了,才牵起他的手。并且在经过我桌旁的时候,让小朋友跟我告别。
“姐姐再见。”谢昱泽咧着嘴朝我挥挥手,而后和自家老父亲边聊边笑地走出办公室。
果然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就是开心啊。我欣羡不已,也慢悠悠地收拾起背包。
来到外面时,天已经黑了。感受到刺骨的夜风,我裹紧大衣,快步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去。
这个城市一向灯火通明,十二月虽不会下雪,可节日气氛极浓。入夜后,那装饰精美的广场和商城比白天更显亮丽。巨大圣诞树下,尽是来往的人群。他们三五成行,或二人挽手,像我这样孤零零抬头看圣诞树究竟他妈的有多高的乡巴佬实在少数。
我瘪瘪嘴,决定还是去商场里吹会儿热空调。
周五,又是平安夜,商场里头的人比外面还多。我夹紧背包在人潮中穿梭,正寻思着找家咖啡店坐会儿,却看见一间店铺里坐着我那神奇的领导和他儿子。
张望了下,竟然是某个著名的首饰专柜。
也是很巧,领导也抬头发现了我。既如此,我也懒得躲开,大方走过去准备跟他打声招呼。
“这么巧,你一个人来逛街?”见到我,他先开口了。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嗯,闲着没事做,不想回家……师父你呢?”
谢闻看了柜台一眼,“前段时间订了个戒指,今天来拿。”
我茫然了。
一个已婚男人拖着小孩来买戒指,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他许是看出了我脸上的讶异,解释说:“送给我老婆的。今天正好是结婚周年。”
“欸——”我闻言惊叹,“原来是这样,真有心啊,特地送戒指作为周年礼物。”
谢闻扶着儿子的腰提了提,确保他在膝上坐得安稳,“主要是结婚的时候,戒指还是她自备的。我说要重新买,她不想浪费钱就没同意。所以今年就想送她个新的,让她别整天把旧的当宝贝。”
恰好这会儿柜姐把货拿来给他查看,我也顺势探身去看,差点没被灯光下闪烁的钻石亮瞎眼。
于是情不自禁嘟囔了句“卧槽,这么大”。
怎么看都差不多一克拉了吧,而且这牌子出了名不便宜,天晓得价钱会有多好看。
我咋舌,眼皮也随之耷拉下来。叹服过后,是无尽的遗憾和空虚。
大概我表现得太明显,谢闻让柜姐包装后,便把话题对向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从早上就开始唉声叹气,跟老头一样。”
我正郁闷,见他皱眉看着我,再瞅瞅柜台里琳琅满目的钻石饰品,又一声叹气,“因为想到以前我男朋友跟我说,等结婚了就买这个牌子的戒指。”
而且还说得天花乱坠,连款式都看好了。
“那不是好事吗,有什么不高兴的。”我的领导可能以为我是个傻子。
我砸砸嘴,待心情平复一些,决定把实情告诉他:“结果我前两天发现他给我戴绿帽了,还不止一顶。”
说之前已在心里组织好语言,可真正说出口时,还是难免有点悲哀。大学时期开始的恋爱,让我这个母胎单身险些兴奋得昏了头,于是在毕业后老天狠狠给了我一个巴掌。
可意料之外的是,我的领导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也没有朝我投来怜悯的眼神,相反十分淡定,淡定得我想报警。
“那个,师父,我被戴绿帽了,三顶绿帽。”我竖起三根指头,试图让他明白这个数字有多么悲壮。
“哦,你刚说过了。”他点点头,依旧镇定如初。
我顿了几秒,又不死心开口:“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就算不安慰,也该帮我骂一骂那个渣男吧!
他看看我,“不就是绿帽子嘛,过去就过去了。”
我闭上了嘴,心里却嚷了起来。
不就是绿帽子?啊?不就是?这么轻松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三顶绿帽子还不够震撼人心吗!
算了,帽子是自己的,别人怎么会懂得绿色的意义呢。
见眼前人始终无动于衷,我悻悻地背起包准备走人。可是就在我的屁股刚离开凳子时,领导那冷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有什么好难过的,我也戴过啊,现在不照样开开心心么。”
我:“……”哈???
我蹭地一下坐回去,眼睛瞪得老大,想问些什么却因为太震惊,只蹦得出几个“你”。
谢闻不以为然,“又不是不得了的事情,你那么惊讶做什么?”
我彻底沉默了,半个屁都放不出,连丧了几天的心情都因为他的话而消散了。
“你不知道?你哥没跟你说过?”他又问。
我小心翼翼地摇摇头,情绪不自觉更加惶恐。
这么奇怪的事情当然不知道好嘛!而且是从头到尾都不对劲的事情好嘛!话说这事很普通吗?为什么可以这么淡定说出戴绿帽这三个字啊,领导你真的没问题吗喂!
大概是看我无言以对得有些过分,领导他又说话了:“既然如此,那就给你讲讲我跟我老婆的事情好了,让你对生活有点信心。”
……哈?这话题转得有些快啊。
该来的还是来了,真是防不胜防。我了了,今晚的晚餐是狗粮。
我坐正身子,准备听都市爱情故事,然而他第一句话就又让我不禁怔神。
“不光是我,我老婆也戴过绿帽子,而且我们戴得是同一顶。”
我:“……”
在我目瞪狗呆的表情里,谢闻搂着儿子,跟我讲起了他和太太从相识到结婚的经过。
原来他俩在高中时就遇到过并戴了同一顶绿帽,可惜谁也不认识谁。直到多年以后又因为绿帽相遇,才正式了解对方。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第一次跟她见面是在健身房的女更衣室里……”
这些事情他从没在单位里说过,估计我是知晓的唯一一人。故事的开头也非常有趣,哪怕隔了好几年,他还边说变笑,引得我也一并直乐。
但随着叙述的深入,我不再单纯被过程吸引,而且为其中蕴藏的情绪感同身受。
所有套着戏剧外壳的爱情故事,本质都是平凡而深刻的。他们也经历过被抛弃的挫败,有过歇斯底里的争执,但无论如何都寄住在对方心里最高的位置,并一同成为更好的人。
“……谈恋爱的时候,我刚进公司。工资一般,压力又大,还要陪领导应酬,可以说两个人为此闹过不小的矛盾。所以当时她妈妈,就是我丈母娘对我们不太看好,就连我自己都不是很安心。而且也是那会儿才知道,原来她考虑得不比我少,甚至为了我的感受宁肯自己隐忍。不过好在大家都坚持下来了,就算吵得再离谱,也没想过要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