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没了,你以为我就不心痛吗?我也很心痛啊!可能有什么办法,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只能找律师将那个男人告到底,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所遭受的一切,我心痛死了, 感同身受,我恨不得代你承受。从知道你出事到现在,我一下子都没阖过眼, 神经紧绷, 到现在都没放松下来。满满,你要知道我的痛苦不会比你少!”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盼望你出现吗?我望眼欲穿, 无数次搜罗人群,就想看到你的脸。那么艰难的时刻,我都在想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你就在医院,我们离得这么近。你肯定会赶来救我的。可你呢?迟迟不出现。我由满心期待到心念成灰,由充满希望到绝望透顶,你知道那种感受么?我明明知道你离我这么近,就在隔壁楼,可在我最危急的时刻,你却没有出现。陈清源,你懂那种绝望吗?我找的是爱人,是那个能和我共度余生,是能够救我于水火,分担我痛苦,始终对我不离不弃的男人呀!别跟我提感同身受。我所承受的痛,我所遭遇的苦,你一丝一毫都没感受到。”
“满满你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是医生,手里握着手术刀,在手术台上,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你能放任手头的病人不管,跑去救我?”
“陈清源,你特么别跟我说什么医者仁心,换位思考。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别人的生死与我何干?我只知道在我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我的男人,那个我最爱的人舍弃了我,没有及时赶到我身边。什么一切要以病人为重,什么医者父母心,要体谅医生的难处。大道理谁不会说?这事儿搁他们身上试试?你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满满……”
陈清源还欲再说,却被梁满满直接打断。
她情绪激动,缓慢而又艰难地说:“陈清源,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什么都能够容忍。我能够容忍你无期限的加班,时常大半夜才到家。我能够容忍你没有时间陪我吃饭,陪我看电影,陪我逛街,陪我做很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我也能够容忍你没有假期陪我拜访亲戚朋友,和我一起出去旅游。我甚至都能容忍家里常常看不到你人,这个家全部都由我一个人来打理。可我特么就是受不了在我生死一刻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身边!”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不是二哥到医院复查手,恰好被他碰上了这件事,并且理智地化解了这场灾难,你现在可能就看不到我了。刀就架在我脖子上,一刀割下去,你说我会流多少血啊?那么高的楼,我离得那么近,就站在边上。一着不慎,我摔下去了,你说我还有命么?我死了,那可是一尸两命,一尸两命你懂不懂?”
“你说我的命是命,病人的命也是命。那是因为我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可如果我今天死在那个男人手里,你特么还能心安理得说出这种话来吗?”
——
梁满满的这一番话说完,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静默。时间一分一秒流失,空气仿佛凝结了似的,屋子里始终滞留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
双人间,边上病床的产妇今早刚刚出院。今天一天都还没有别的病人再住进来。屋子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他们在对峙,他们在争吵,如今只剩他们无声的沉默。
刚才一个痛苦无奈,一个歇斯底里。如今皆在静默。
梁满满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无数把锋利的钢刀刺向他胸口,将他刀刀凌迟。他的一颗心正经受着这世上最严酷的酷刑,痛得几欲窒息。
良久之后陈清源方缓缓抬起头,双眼通红,英俊的脸庞上遍布泪水。
他这么骄傲矜贵的男人,遇事向来从容不迫,竟也有这般失控,泪流满面的时候。
他猛地抹了把脸,音色不复之前的清润,低迷沙哑,“满满,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玻璃窗外映出万家灯火,细碎渺茫。
楼外风起雨落,北风长啸。长风将无数细密的雨丝拍打到玻璃上,水汽朦胧,斑驳陆离。隔着一层玻璃,外面的世界仿佛上个世纪无声的老电影,是沉默又静止的。
“改行吧!”梁满满终于抬眸,褐色瞳仁泪光微闪,眼眶里同样蓄满眼泪,“放弃当医生,放弃握手术刀!”
“满满,你不能强人所难……”
“陈清源,就算我能够从心底里不再介意你今天的缺席。也能够大度到不计较你以往的任何一次缺席。可我也不能再忍受你继续从事这么危险的职业了。因为我根本就无法忍受你出事。现在医患矛盾这么尖锐,医闹又这么多,时起彼浮,隔一段时间就出现一起。你每天都处在风口浪尖,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你了。我特么早就受够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只要一听到医院出事,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祈祷不是你们医院,不是你。你在一线,很忙很累,可我却一点也不见得比你轻松。你想我未来几十年都这么一直担惊受怕下去么?
“我以为我已经够坚强了,能够坦然面对你的职业,能够心无旁骛,一门心思支持你的工作。可经过今天这件事我发现我根本就做不到。但凡你出了任何事情,我都会受不了的。如果哪天运气不好你死了,那我绝对活不下去。”
——
两人的这场谈话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只能不欢而散。
梁满满重新躺回病床上,音色愈发显得冷淡,“陈清源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满满……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真的受不了!你跟我闹,狠狠地打我一顿,只要你能消气,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陈清源嗓子发堵,嘶哑地厉害,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已经疼得发麻,千疮百孔了。
“出去!”她将棉被盖在头上,态度极其决绝。
霍承远和于心谣就守在病房外。两人看到陈清源垂头丧气地从病房里出来。知道他们多半是谈得不愉快。
事到如今他们也深知陈清源已经自责痛苦到了极点,他们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了。
于心谣的眼神扫到陈清源身上的绿色手术服。从知道梁满满出事到现在,他就穿着这身手术服,全程都没顾得上换衣服。这么冷的天,哪怕医院开足了暖气,穿这样一身无袖手术服也扛不住冻。
她长叹一口气,说:“陈医生你先去换身衣服吧,满满这里有我们看着。”
“不……”陈清源摇头,往走廊里的长凳坐下,音色颓然,“我就坐在外面守着她。”
于心谣:“……”
“满满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守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她不会想见你的。”
“不管她愿不愿意见我,我都要在这里守着她。”
陈清源能执着,劝不动。霍承远迈开长腿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肩膀,“先去换身衣服吧。你还要照顾满满,别把自己弄感冒了。”
不愧是学医之人,心思细腻,说话最是懂得拿捏分寸。霍承远这话无疑是抓住了陈清源的软肋。他最担心梁满满,也只有梁满满的安危才最是能劝服他。
“是啊,我还要照顾满满……”陈清源呢喃低语,站起身,游魂一般,“我这就去换衣服……”
发生这样的事情,最爱的人处于危难时刻,他手里却捏着别人的生命,不能及时赶到。又失去自己的骨肉,不被梁满满原谅。陈清源所承受的其实一点也不比女盆友少。
年轻男人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孤独,宛若一道稀薄剪影,随时可能被风吹散。明明顶天立地,此刻却低至尘埃。
看到陈清源,眼前同样的场景回放。霍承远倏然一愣,似乎跨过漫长的时间长河而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当初也曾迫于现实而做出了对那个人最残酷的选择。
如今他右手受伤,再也不能握手术刀。被迫离开自己最热爱的手术台,被迫放弃自己最热爱的职业。身旁再无那人的欢颜笑语。他变成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这就是报应!
医者从来不易。各中艰苦辛酸,除了过来人,又有谁能够感同身受?
第六十四章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黑夜犹如一头懒洋洋的没精打采的野兽横亘在这座城市上空。
病房里静谧无声, 将雨声称得愈加清晰, 声声入耳。
突然“吧嗒”一声脆响, 门锁松动,有个人走了进来。
梁满满背对着门躺着,面朝窗户,透过一层稀薄的光线, 正盯着玻璃上的雨珠发愣。耳畔传来明显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气急败坏地说:“不是让你滚么?你还来干嘛?”
“满满。”霍承远唤一声,朝她走过去, “是二哥。”
“二哥。”梁满满这才翻过身子,看向霍承远,“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放心不下你就来看看。”
“他呢?”
“还在外面守着呢。”
梁满满躺起来,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二哥,给我倒一杯水。”
“好。”霍承远立马就拿起床头柜的玻璃杯,走到饮水机旁给她接了杯热水。
梁满满接过,小心翼翼地抿了两口。温热的暖流瞬间遍及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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