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 (弱水千流)

　　林悠悠吐出一口牙膏泡沫，很勉强地扯唇, “没什么, 只是我等下要先走。”
　　肖驰直视那双微微泛红的眸子，“家里出事了？”
　　“……”她拿毛巾擦嘴, 有些迟疑，好一会儿才道, “林毅打电话来说, 爷爷晕倒了。他们现在在医院里。”
　　他点头, 打开衣柜，随手扯出一件黑色T恤往头上套，“哪家医院。”
　　“市三医院。”林悠悠皱眉：“……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肖驰淡淡看她一眼, “我不该？”
　　“……”她眸光闪了闪。
　　他没等她回话，径直拿了车钥匙走出卧室。
　　黑色越野在马路上飞驰。
　　林悠悠头微垂, 手指用力揉捏眉心，焦急不已，“上周末我回家的时候, 爷爷还好人一个，什么事都没有。怎么会突然……”
　　肖驰语气冷静，“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难免出毛病。别自己吓自己。”
　　她听后认真想了想, 点头，“也是。”
　　“你弟弟怎么说。”
　　“爷爷一晕，林毅和奶奶都急坏了，立马就给120打了电话。现在人已经醒过来了，但晕倒的原因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肖驰“嗯”了声，接着便不再说话。
　　肖宅到市三医院，并不算近，按照一般情况，穿城过去至少需要四十分钟。但他们早上九点半出门，十点左右就到了。
　　不知道肖驰有没有超速和违章，此时，林悠悠已经没心思再去关心。
　　车一停稳，林悠悠便给林毅打去电话，询问爷爷所在的病房号。
　　住院区A栋607。
　　姑娘立刻迈开腿一路小跑，盲颠颠的，肖驰紧随其后，进电梯前，扫了眼医院的各病区划分。A栋六层，属于骨科住院部。
　　林爷爷和林奶奶，年轻时都是国企高层，退休金可观，加上年轻时候存下不少积蓄，所以尽管还带着孙子和孙女，林家的生活也并不拮据。
　　刚到走廊上，远远便听见607病房里传出人声，七嘴八舌的，无非说些“林老书记可是咱们公司的老革命，得好好保重身体”“公司领导都知道您二位的难处，老人家带大两个孙子不容易，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公司提”之类。
　　是两位老人以前单位的人。
　　二老年轻时，是企业的中流砥柱，当年他们的下属，如今都已成为企业的中高层领导。感念知遇之恩，自然对二老敬重有加。
　　“晴姨，您放宽心，林书记这个病，我家里几个老人都有，不是什么大问题。”
　　病房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病床前，拉着林奶奶的手，安慰道，“只要养得好，最多两个星期就能出院。”
　　林奶奶脸上的愁云消散些许，笑笑，“刘总这么忙，还专程来看我们两个老家伙，可是我们的罪过。”
　　“欸，这是哪里话。”刘总笑容更灿烂，“没有您二老，哪儿来我刘德华的今天。”
　　“……”病床边上的林毅正在啃苹果，一听“刘德华”三个字，直接喷了。
　　林爷爷皱眉，斥道：“混小子，你干什么？”
　　“……”林毅只能干笑着摆摆手，尴尬道：“没啥，没啥。”
　　当事人刘总倒是一副理解的样子，笑：“我知道这孩子笑什么。此‘刘德华’非彼‘刘德华’，先说，你刘叔叔可不是山寨货。”
　　又寒暄问候了几句，刘总起身，带着几个下属离去。
　　前脚刚走，林悠悠和肖驰就进来了。
　　“爷爷奶奶……”年轻姑娘忙慌慌的，一进门儿就直奔病床，皱紧眉头道：“爷爷，听林毅说你生病了，医生怎么说，什么病啊？ ”
　　林爷爷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说：“就一点儿小毛病，养养就好。”然后侧头看了眼林毅，“混小子，就知道大惊小怪让你姐姐着急。”
　　林毅翻白眼，嘀咕：“自己晕倒把我们吓够呛，还怪我大惊小怪。”
　　“你……”
　　“两个孩子也是关心你，病都病了还叨叨这个叨叨那个，行了，好好休息别说话。”林奶奶把药和温水一起递给林爷爷，接着才对孙女道：“医生说，你爷爷晕倒，是颈椎变形压迫神经，导致了眩晕症，再普通不过的老年病。输点液吃点药，没什么事。”
　　闻言，林悠悠长舒一口气，掩着心口道：“幸好不是什么大问题。”
　　奶奶笑着，视线微转，这才注意到和孙女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
　　她愣住，“……肖先生？”
　　那容貌那气度，初见时，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林奶奶几乎第一眼就把肖驰给认了出来。
　　林爷爷也诧异，“肖先生，你怎么来了？”
　　“爷爷，奶奶。”肖驰跟二老打了招呼，然后极淡地笑了下，说：“听悠悠说爷爷身子有点儿舒服，就来看看。”
　　林爷爷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笑笑：“不好意思，又给肖先生添麻烦了。”
　　肖驰淡道：“应该的。”
　　“……”爷爷奶奶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诧异又狐疑。
　　再看看自家小孙女，脸蛋儿红扑扑，大眼睛里目光飘忽，看看这，看看那，浑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他们年轻时，都是职场上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一琢磨，自然反应过来。
　　之前送悠悠去大学报道，能解释成顺路，但这一回，同样的理由显然就说不通了。
　　林奶奶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打量不远处的青年。
　　长得实在没得挑。
　　这副好样貌，棱角分明，硬朗，利落，干净，而又不显丝毫粗糙，双目清正坦荡，气质也沉稳冷静。
　　两位老人并不是多古板的性子，几十年前，他们尚且自由恋爱结合，到如今这时代，更不可能干涉晚辈的感情问题。
　　但是，自家孙女毕竟太年轻，也太单纯了。
　　而肖驰，一看便不是简单人物。
　　林奶奶在心里思忖着，一丝不显，笑着朝林悠悠开口，说：“悠悠，你爷爷刚才说饿，你去医院附近给他买点粥。”
　　林悠悠连忙应声，“嗯，好。”说完转头看向肖驰，小小声道，“我去给爷爷买粥，很快就回来。”
　　肖驰早就明白过来，点头。
　　林毅还窝在椅子上玩儿手机，林奶奶一眼扫过去，道：“林毅，你姐姐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东西。你也去。”
　　八中校霸是一根筋，懵了，“奶奶，就一碗稀饭，我姐又不是只有半只手，怎么拿不了啊？”
　　林奶奶瞥他，“让你买稀饭你就只买稀饭，让你认真读书怎么不听呢？半期考的成绩又下降了吧？”
　　“……我比以前已经好很多了，又不是倒数。”林毅觉得丢脸，压着嗓子道：“奶奶，不是说好不提成绩下降的事儿么？”
　　林奶奶好气又好笑，吩咐：“顺便再给你爷爷买点牛奶和住院的日用品，听见没？”
　　“……哎呀，您早说要买别的啊。”
　　林毅一副“好说好说”的表情，起身，勾着林悠悠的肩膀，和她一道出去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
　　林爷爷输的药液有一定安眠作用，此时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平稳地睡下。
　　林奶奶拿起一个苹果，用刀削皮，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肖先生是什么时候认识悠悠的？”
　　肖驰浅笑，“她高三的时候。”
　　悠悠说过，这人是她实践单位的上司，而她实践，也确实是发生在高三时。林奶奶心里想着。
　　苹果皮被削断，落入垃圾桶。
　　林奶奶笑了下，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他答：“虚岁二十七。”
　　“听悠悠说，你手里有一家跨国的体育项目俱乐部？”
　　“是的，奶奶。”
　　肖驰恭谦有礼，“我以前是个运动员，在圈子里有些虚名，所以退役之后做生意，朋友们也愿意帮忙，还算顺利。目前，我的公司除了云城的中国总部外，在欧美非三洲各有一个分部，旗下的体育刊物项目也已经正式启动。”
　　“运动员转经商，能做到你这么成功的不多，可见你很有头脑。”林奶奶笑了下，又问，“你父母也在云城么？”
　　“二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另外，我有一个姐姐，在纽约做生意。”
　　苹果削完了。
　　林奶奶面含微笑，把苹果切成几瓣儿，摆好牙签递给肖驰。
　　对孙女婿的初步谈话便已结束。
　　撇开其它需长久接触了解的东西，单看硬条件，奶奶对他很是满意。
　　肖驰说了声谢谢，垂眸，不动声色地吃下一块果肉，仍是那副温和仪态，平易近人又亲切得很。
　　和平素的冷漠寡淡，判若两人。
　　吃完午饭，肖驰接到公司电话，要回去一趟，林悠悠送他下楼。
　　到医院门口时，她扁扁嘴，终于忍不住道：“刚才，奶奶居然跟我说，你人亲切又健谈，很好相处……”
　　肖驰淡淡的，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有什么问题。”
　　噗。
　　林悠悠被呛到了。
　　亲切，健谈，很好相处……你自己什么性格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奶奶为什么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错觉= =……
　　世界五百强退休干部，说好的火眼金睛心如明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