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 (弱水千流)

　　“优秀的学生总是会令老师印象深刻。”李长江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淡道，“不过我很好奇，按照往年惯例, 每个社团的委员在任职第二年，都有资格竞选社长，你在UF发展得不错，为什么突然想另创一个社团，从头再来？”
　　宋昊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然后才说：“因为UF的学生干部管理层，对我国的格斗拳击运动，存在严重的歧视现象。身为一个中国学生，我不能接受，也无法忍受。”
　　李长江眼底掠过一丝讶色，且惊且疑，“……有这样的事？”
　　“是的，李书记。”
　　林悠悠接话，往下续道，“您也知道，UF拳击社的学生干部，几乎全是来自其它国家的交换生，成绩优异，智商超群。但是，接触UF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个别的社团管理层，有着极其病态的民族优越感，以致能够在新社员见面会上，肆无忌惮地贬低我国的拳击运动，侮辱我国的运动员……老实说，我认为这样的人不配在C大创社，甚至不配来我们学校做交换生。”
　　李长江沉默数秒，继而道，“你说的‘个别社团管理层’，是那个叫巴德特纳的学生吧。”
　　林悠悠垂眸，算是默认。
　　李长江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捏眉心，“我在C大当老师已经二十年了，就我的经验而言，美国学生大部分都有一个共同点，性格鲜明，个性张扬。两个国家的教育方式和大环境不同，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们相处，摩擦和矛盾不可避免。”
　　“如果李老师听过巴德社长的某些‘高论’，您就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性格鲜明个性张扬’就能一笔带过的。”林悠悠沉声，“巴德特纳和他创立的社团，是社团联合会，乃至整个C大的毒瘤。”
　　李长江轻轻笑起来，“小姑娘，别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
　　林悠悠语气不好，“或许是李书记，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闻言，李长江的脸色骤然便沉了下去。
　　“……”宋昊连忙解释，“李书记，林悠悠同学今天的所有言论，都没有任何冒犯您、不尊重您的意思。”
　　办公室里有几分钟的安静。
　　不多时，李长江端起杯子喝了点水，说，“没什么。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先回去吧，具体情况我会再向社联主席团了解。”
　　林悠悠唇微动，还想说什么，却被宋昊摇头制止。、
　　她闭眼用力捏了捏眉心。
　　宋昊笑笑，“那行，李书记您忙，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两人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学工部大门儿，林悠悠忍不住低声埋怨，“看李书记的态度，好像还是很犹豫的样子……”
　　宋昊笑着叹气，“能不犹豫么？全校都知道，UF是交换生的大本营，真要撤立，那可是一项伤筋动骨的大工程。”
　　林悠悠不解，“撤立UF，影响很大吗？”
　　“当然大。”宋昊点头，“我们学校的交换生有上百人，分布在各个学院，各个专业，如果撤立的理由不恰当，无法服众，交换生们心里不痛快，咱们学校和他们母校之间就会产生矛盾，牵涉面非常广。”
　　林悠悠听了若有所思，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不由沮丧，“太复杂了。”
　　宋昊拍她的肩膀，“大学就是个小社会，慢慢接触吧，习惯就好。”
　　林悠悠：“那你说，李书记会同意我们成立新社么？”
　　宋昊略琢磨，“应该会。”
　　“你怎么知道？”
　　宋昊抬手摸下巴，半开玩笑，“你把驰哥简介递给她的时候，我看她眼睛都直了，咱们C大建校百年，从来没请到过这么大牌儿的外聘教练。这事儿要成了，对李书记自己的政绩也大有裨益，没准儿过几年就从副的变正的了。”
　　林悠悠笑了下，侧头瞧他，“那咱们现在接着做什么？”
　　宋昊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
　　“对，等李书记那边儿做决定。”宋昊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狐疑，“对了悠悠，忘记问你了。上回你说跟肖驰熟，但是这等大神，你是怎么三跪九叩，说服他老人家给咱们小庙当教练的啊？”
　　林悠悠脸微红，干咳了几声，支吾：“……其实，我本来没想找他的。”
　　这是苍天可鉴的大实话。
　　原本，她以为他会安排一个拳击手，顶天也就一个稍微闲一点儿的教练员……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变成这样。
　　话说完，宋昊整个儿懵了，“什么意思？什么叫‘本来没想找他’？”
　　林悠悠挠挠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小为难，囧兮兮的，“真的。我本来没想找肖驰，结果他太磨人了，硬要来，根本不听劝。”
　　“……”
　　听到“磨人”这个词儿，宋学长脚一滑，直接摔地上去了。
　　*
　　TN拳击训练场。
　　白炽灯明晃晃地悬在头顶，拳击台上，站着三个大汗淋漓的男人。
　　“……下一阶段，我们要训练的内容主要是步法。”于勇飞喘了几口气，跟台上的两个少年讲解，“无论任何拳击比赛，无论你们对战的是新人，还是老将，是国内选手，还是国外选手，步法都至关重要。”
　　“拳击的基本步法，不用多说你们都知道。今儿我们着重学习，怎么从对手的步法中，找准突击时机。”
　　两个年轻拳击手面无表情，听得很认真。
　　理论，实战，理论，实战，往复循环。
　　两小时后，今天的训练内容结束。
　　于勇飞撑着护栏跳下拳击台，拿起一瓶矿泉水，刚拧开，便听见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从大门方向传来。
　　大飞转过头，扬手跟那人打招呼，“驰哥，您怎么来了。”
　　“看看。”肖驰两手还插在裤兜里，淡淡点了下头，侧目，视线扫过拳击台上的两道身影，漫不经心的语气，“今儿怎么样。”
　　“还行，俩小子都不错。”于勇飞笑答，从兜里摸出烟盒掏出一根，给他递过去。
　　台上，秦达已经做完舒缓运动，跳下拳击台，去更衣室换衣服，另一个少年却紧抿着唇，目光凌厉，重拳狠击沙包，半点要停下休息的意思都没有。
　　肖驰眯了下眼睛。
　　烟放嘴里。
　　于勇飞甩开打火机，倾身，两手给他点火。他侧头，左手虚掩了下，眼神却没从少年身上移开，半刻，微挑眉，白色烟雾背后的黑眸精锐而锋芒。
　　大飞给他点完烟，自己也燃上一根，随手把T恤搭肩膀上，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驰哥，今儿龙洋过生日，叫咱们晚上吃饭唱歌，您别忘了。”
　　“嗯。”
　　应完，肖驰回身，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大飞又兴冲冲地说，“听说大家伙都带媳妇儿，驰哥，您是不是也要带小嫂子？”
　　肖驰掸了下烟灰，淡淡的，“她晚上有课。”
　　于勇飞一愣，忽然嗤地笑出来，撸了撸脑门儿，“哎哟我去，差点儿忘了咱嫂子还在上学，哈哈哈……驰哥我觉得您真是人才，要么就不找，一找就找个那么软乎水灵的小妹妹，听说嫂子十九都还不呢吧？”
　　肖驰静半刻，掀起眼皮看他，“几天不练，你他妈皮子紧？”
　　“……”于勇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怂了，摆摆手，干笑着打哈哈，“不紧，不紧……那啥，驰哥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晚上见……”说完拿上东西就溜了。
　　这时秦达已经换完衣服出来，一看拳击台，陆嚣还在死命打那沙包，不由好笑道，“诶，那沙包和你有仇啊，你把人家往死里打？”
　　陆嚣脸色冷冷的，没吭声，继续。
　　秦达讨了个没趣儿，耸肩，“今天的训练都结束了，一起回宿舍呗，晚上龙哥不是请吃饭么。”
　　陆嚣冷声说：“走你的，别管老子。”
　　“烂脾气。”秦达翻了个白眼，背上包转身走人，路过休息区时看见肖驰，赶紧咧开笑，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肖驰抽着烟，冲他随意摆了下手。
　　秦达这才离去。
　　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半小时过去。
　　一小时过去。
　　拳击台上的身影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刻停顿。
　　肖驰手上的烟抽完，掐了，一摸烟盒，已经见底。他面无表情，几秒后，起身朝拳击台走去。
　　陆嚣余光瞥见他，抿了下唇，没搭理。
　　肖驰在距他不远处站定，须臾，眉峰一挑，“陆嚣。”
　　少年自顾自打沙包，还是没吭声。
　　偌大空旷的拳击场，只有一盏灯，两个人。
　　男人站姿懒散，黑眸盯着他，勾嘴角，语气里透出一丝寡淡玩儿味，“给我当助教，有兴趣没？”
　　“……”陆嚣的动作骤然顿住。沙包颠来荡去，在空气里滑出好几道沾满尘埃的弧。
　　半刻，他转头盯着肖驰，“助教？”
　　肖驰点头，“没错。”
　　陆嚣目光惊闪，滚了下喉咙，迟疑：“……你肯让我跟你了？”
第51章
　　白炽灯下, 肖驰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半刻才道：“你想跟着我？”
　　满头是汗的少年盯着他, 说：“对。”
　　肖驰：“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