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 (弱水千流)

　　“五分钟后开始。”
　　“OK。”
　　交涉完毕，肖驰没再说话，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更衣室。陆嚣则打着赤膊坐到观众席，边喝水边等。
　　一旁的林悠悠还是有点担心，想了想，忍不住压着嗓子：“诶。”
　　陆嚣侧目看她一眼。
　　林悠悠试探道：“你们真的要打？”
　　陆嚣耸肩，意思是如你所见。
　　“……”她闭上眼捏眉心，须臾，叹出一口气来，愁容满面，“可是肖驰左手手腕是骨裂过的，万一旧伤复发怎么办。”
　　陆嚣说：“放心吧。一会儿开打的时候，我会注意驰哥的左手，让一些。”
　　“……”这话还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林悠悠无语，刚要开口说话，于勇飞就拿着个矿泉水瓶子过来了，听完陆嚣的话，他顿时被嘴里的水给呛住，咳得惊天动地。
　　陆嚣拧眉瞥过去。
　　几秒后，大飞缓过气来，哭笑不得：“你刚说啥？你——让着——驰哥？”
　　陆嚣：“他左手受过那么严重的伤，能不让着么。”
　　大飞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这时忽然响起一阵口哨声。
　　裁判员Jack的目光落在陆嚣身上，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离开观众席进入候场区等候。陆嚣还是那副一脸无谓的表情，扭脖子松筋骨，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然后便拿起拳击套过去了。
　　林悠悠转头，训练场左侧的更衣室，门开了。
　　出来一个高大人影。
　　白炽灯的光线明亮耀眼，光下，男人穿着纯黑色的拳击短裤，浑身皮肤呈现一种健康性感的古铜色，胸腹腰背，每块肌肉都长得恰到好处，线条行云流水，饱满而有生命力。紧紧咬合在骨骼上，随着他的动作有力张驰。
　　那是一种很强悍的美感，吸引力，可以说是致命。
　　林悠悠看着肖驰走向场地正中的拳击台，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他。
　　忘了是哪个比赛，忘了赛场在哪个国家，小时候的林悠悠，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个眉眼冷冽，眸光坚毅的少年。
　　Jack把两个男人带到拳击台中央，说着什么。
　　肖驰微垂头，检查手上的拳击套。
　　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不觉，穿越过时光的洪流，和她记忆中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林悠悠的鼻子忽然有点酸。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训练场的大门方向传来。
　　她看着肖驰怔然出神，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头顶蓦然一道惊乍乍的嗓门儿，拉回林悠悠的思绪。
　　“小舅妈！”喊她的人，语气高昂激动，别提多高兴。
　　林悠悠转过头，眼前果然是庄寅杰灿烂的笑脸，白净，俊秀，小微风一吹，满头长发优雅飘扬。
　　“小庄同学？”她大眼一亮，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伸手拍身旁的空位，“来，坐这儿。你专程来看他们训练么？”
　　“哦，不是。舅舅不是说晚饭咱们一块儿吃么，我下午无聊，就想着干脆来这儿找你们。”庄寅杰随口应着，大喇喇落座，然后抬眸往拳击台上扫一圈儿，愕然了：“诶？不是说飞哥给陆嚣训练么？怎么我舅舅在上头？”
　　林悠悠视线重新回到拳击台，拍拍庄寅杰的肩，道，“情况有点复杂，我等会儿再跟你解释，先观战。”
　　小庄同学很诧异：“观战？他们俩来真的？”
　　林悠悠只能无奈地点头。
　　庄寅杰嘴角一抽，无语，又侧身往于勇飞那儿靠了靠，皱眉低声：“飞哥，我懵得很，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大飞往嘴里灌了一口水，冷哼着说：“陆嚣这混小子，早该治治了，再不收拾得狂上天。”
　　“……可是飞哥，”林悠悠两只手下意识地绞紧衣摆，忧心忡忡，“肖驰手上的伤，真的没关系么？”
　　“病根儿肯定有的。”于勇飞说：“但只要不是对战一流拳击手，强度不高，问题应该都不大。”
　　林悠悠缓慢点头，“原来是这样。”
　　大飞见她还是皱着眉，不由笑了下，宽慰：“嫂子别担心。姓陆的小子不是洛奇路易斯，但是驰哥就算断了一只胳膊，也还是肖驰。”
　　话音落地的同时，哨声响了。
　　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拳击台中央。
　　肖驰脸色冷峻，陆嚣紧盯着他，环绕步寻找最佳攻击位。
　　十秒左右，陆嚣发起第一次试探性攻击，直拳击向肖驰腹部。
　　后者侧身，速度飞快地躲闪防守，轻而易举避开。
　　然后是第二次攻击，落空。
　　第三次攻击，落空。
　　二分钟时，陆嚣拧眉，有些急躁了，上去就是一套组合拳连击，肖驰目光冰冷，撤步后退的同时猛一侧身，重拳挥击上钩，快，准，力度极狠。
　　陆嚣只看见眼前飞过一道影子，察觉到时已经晚了。
　　下一秒，他的下颔被狠狠击中。
　　“……”陆嚣闷咳一声，撤步后退减缓冲力，脚步虚晃，差点被一记撂倒。好歹用力甩了甩头，勉强站稳。
　　庄寅杰用力捏紧林悠悠的手，兴奋得很，“我靠我靠！差点KO！就差一点点！这才第一局啊，我舅舅果然是我舅舅！”
　　林悠悠打他，压着嗓子道：“你能不能淡定点！我都没你那么激动！”然后把手抽回来，“疼死了。”
　　庄寅杰干笑：“不好意思……”
　　Jack吹哨，第一局胜负已分。
　　回合间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两人暂停。肖驰取下护齿，脸色冷漠地喝水，陆嚣则攥紧拳头狠狠咬了下牙。
　　接着是第二局。
　　肖驰仍是防守战术，前两分钟，陆嚣根本无法近他的身。两分三十秒时，陆嚣再次发起猛攻，肖驰格挡防守，最后十秒时，陆嚣愈发急躁，攻防姿势切换出现失误，被肖驰狠狠一拳打在腹部正中。
　　“……”台下的林悠悠和庄寅杰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陆嚣闷痛，弯腰踉跄半跪在地上。
　　Jack开始倒数，“10、9、8……”
　　在第五秒时，陆嚣缓过劲儿，撑着膝盖再次起身。
　　这一局，肖驰大分获胜。
　　又是休息时间。
　　庄寅杰在旁边观战，看到这会儿终于察觉到不对头，扯了扯于勇飞的袖子，道：“飞哥，我怎么觉得前两局，舅舅没怎么出全力啊。”
　　“行啊，还能看出你舅舅没出全力，这几年没白跟着我混。”于勇飞笑，伸手指了下拳击台，“驰哥逗那小子玩儿呢。一来就给打趴了，没意思。”
　　小庄同学皱眉，“不过平时看陆嚣，觉得他还挺猛的，咋突然这么弱鸡了。”
　　大飞道：“你还记得，当年你舅舅是怎么吊打洛奇路易斯的么？”
　　庄寅杰狐疑地挠了挠脑门儿，正想说什么，旁边的林悠悠却先他一步开口，道：“心理战。”
　　于勇飞有点儿诧异，惊道：“你也看了那场比赛？”
　　岂止看过。
　　那场肖驰和洛奇路易斯的世纪之战，林悠悠高三那会儿，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嗯，看过几次视频。”
　　大飞点头，“没错，就是心理战。驰哥是我见过的最冷静，最理智，也最聪明的拳击手，当年，洛奇路易斯被他逗着玩儿了四局，后面阵脚大乱，直接就崩了。世界名将尚且是那个下场，别说这臭小子。”
　　三人说着话，拳击台却猛地传来一阵沉闷巨响。
　　陆嚣重重倒地。
　　Jack再次进行半跪在侧，倒数，“10、9、8……”
　　遗憾的是，这一回，少年没再能站起来。
　　“……3、2、1！”裁判员吹哨，宣布：“KO！”
　　台下，庄寅杰和大飞异口同声地高喊“漂亮”，林悠悠紧着的心口骤然一松，长舒一口气。她想的是，还好肖驰的伤没有复发。
　　台上，
　　陆嚣整个人呈“大”字状仰躺着，握拳狠狠砸了下拳击垫，大汗淋漓，气喘不止。
　　肖驰背着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须臾，半蹲下来，挺淡的语气：“赢我三局，不是难事儿？”
　　“……”
　　“让着我？”
　　“……”陆嚣抿唇，没有说话。
　　他随手拧开瓶盖儿，挑了下眉，“还狂么。”
　　“……”陆嚣用力闭了下眼睛，沉声道：“你究竟怎么样才肯当我的教练？”
　　肖驰嘴角微勾，朝他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淡淡撂下一句话，走人。
　　数分钟后，肖驰带着两小只离去，整个儿训练场又只剩下于勇飞和陆嚣。
　　灯不知何时关了。
　　几道阳光从窗户外透入，依稀照亮黑暗。
　　陆嚣躺在拳击垫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大飞跳上台，拿脚踢了踢他的屁股，没好气道：“驰哥说了，今儿你元气大伤给你放假，明儿再接着训练。滚回宿舍去。”
　　陆嚣一动不动。
　　于勇飞皱眉，弯腰拍他全是汗水的脸，“被打傻了？”
　　陆嚣不耐地推开他，翻了个身，闭上眼。耳畔回响起那人临走前说的话，语气冷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那人说：“陆嚣，你不够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