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焕拍着朵朵的背笑容深浓:“怎么了?”
朵朵仍旧气呼呼地说:“云焕是朵朵的。”
这回说得是中文,口齿清楚,逻辑缜密,只是一边的明月听得有些不满。
她早就听过孩子会对父母的亲近吃醋,但这孩子是她从小一手带大,吃得不应该是她偏向云焕的醋吗,怎么如今听起来反倒是云焕对她过分殷勤的醋?
朵朵这时候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我以后长大,是要嫁给云焕的。”
云焕:“……”
明月:“……”
朵朵自己说完也很是害羞,两只小爪子捂上脸,将头越埋越深,最后用头顶着云焕前胸,话也换成了英语:“朵朵要嫁给云焕的。”
“……”云焕不知所措地看了眼明月:“那你妈妈怎么办?”
是啊,妈妈怎么办,明月火冒三丈,分明今天中午许愿的时候,小丫头还祝福她早日嫁人来着!却没想到朵朵接下来的一句话,杀伤力更大。
朵朵露出一双眼睛,朝云焕眨了眨:“那时候……明月已经死了呀。”
云焕:“……”
明月:“……”
云焕随后再问明月关于参不参加节目的时候,她斩钉截铁地说:“参加,当然要参加,我现在没女儿了,抓住这只小猫去给我挣钱,我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云焕知道她是开玩笑,兀自跟朵朵解释:“现在有一个节目,想让朵朵上去玩数独和速算,我跟妈妈觉得这是个见世面的好机会,可是朵朵呢,朵朵想去吗?”
朵朵还小,不知道什么是节目,什么是见世面,但如果是要玩数独和速算,她觉得无论是在这里还是那里,其实都是一样:“云焕去,朵朵就去!”
果然还是个孩子,回答都回答得随心所欲,云焕笑:“明月去,我就去。”
果然还是个大孩子,我要比你回答得更随心所欲,明月道:“朵朵去,我就去!”
于是,一个致密不破的死循环,形成了。
一同准备晚饭的时候,明月带着些许责怪的语气道:“小孩子是不能骗的,如果我们真的决定参加节目,你却不去,朵朵一定会很失望的。”
云焕正往水下冲几根青翠欲滴的有机黄瓜,挑了个最圆润短胖地塞进她嘴里,说:“我没骗人,如果你们决定要去,我一定会跟着。”
明月惊得直瞪眼,索性将黄瓜咬下一口,嚼得咯嘣脆:“那你医院的事怎么办,能抽出空来吗,过年都没见你休息。”
云焕忽然将水关了,往一边干净抹布上边擦手,边往明月面前走。他清晰的侧脸笃定,眼神锋利如鹰隼,嘴角却又噙着登徒浪子般微痞的笑意。
明月被逼得站去墙角,背后磕紧凉意逼人的流理台,他整个人再次热烘烘地挤过来。布被他一扔,他两手撑在她左右。
云焕声音淡而清澈的:“你说得对,医院不止我一个医生,我忙了那么久,休息几天陪女儿,应该没什么错吧?”
大哥,你说话就说话,能别学年轻人的壁咚吗?
明月只觉得呼吸困难,大脑刺麻如有万针齐下,他也并没好到哪里,呼吸灼热地能把她额头点着。
他手干燥而灼热,顺着她手臂往下,慢慢地与她十指相扣,眼前仿佛是多年前那晚的玉兰灯下,他也是一样放肆而坚决。
一阵燥风般冲进她心里,在她记忆里留下那永远清晰的一声“喂”。
“喂!”朵朵冲进厨房,一脸煞白地揪着明月裤腿,她的手里,抓着明月方才落在外面的手机:“喂。”
她又是无助而微弱的喊了一声。
两个大人又只得分开,明月接过朵朵手里还在响动的手机,见到屏幕上号码的一刻,一张红脸立马像褪了色的纸。
云焕看到明月快步走出去,还在纳闷有什么事,朵朵已经开始低头揉眼睛,要重启雨天模式。
“怎么啦?”云焕摸摸她头,蹲下来:“刚刚是谁来的电话?”
朵朵看着他,动了动嘴,正从外面进来的明月打断道:“没有谁。”她抱起朵朵,拍了拍她胸,在她耳边嘱咐了什么。
朵朵点一点头,已经收进泪水,将小脸枕去了明月的肩上。
☆、29.Chapter 30
方才一个电话, 像是喜剧里忽然穿插进的一个楔子,将所有轻松跟欢笑都定在了硬邦邦的墙壁上。
一餐饭吃得了无乐趣, 尽管跟明月相比,云焕的手艺也十分了得,不过面对两个无精打采的母女,他没有得到应有的赞誉。
送礼物的环节更加索然无味,他花时间学捏的猫小姐、围裙小姐和浓眉怪蜀黍,被不明就里的朵朵塞进了嘴里。
云焕一惊, 赶紧将那个丑乎乎的怪蜀黍从朵朵嘴里抢救出来, 说:“傻孩子,这是泥做的,不能吃的。”
朵朵扁了扁嘴,又像是要哭的样子,云焕一时纳闷她今晚的感情为何如此充沛, 慌乱地解释:“以后我一定给你做糖的好吗?”
明月向他说了声抱歉,将朵朵后脑按进自己怀里, 说:“真不好意思,她肯定是累了,今天玩了一整天, 开始闹觉了。”
小孩子是这样的, 睡前和初醒都要很不老实地哼哼上一会儿。云焕尽管心中有几分不安, 仍旧理解地摸了摸朵朵的后脑:“那就早点回去吧。”
明月点着头, 视线还落在一边泥塑的“猫小姐”上, 平日里平面的影像一下充实起来, 变成三维的实体,有着不同于纸面的吸引力。
它通体雪白,唯独脸颊跟衣服粉粉嫩嫩,蓬松的大尾巴看起来更加柔软,饱满的小脸靠在其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眼睛里嵌着黑色宝石,亮晶晶的。
明月摸了一模,说:“真好,我真喜欢这个‘猫小姐’,朵朵也会喜欢的。不止,如果以后能出绘本,我们可以随书附赠一个。”
她笑容温柔,一双眼睛里盛着莹莹的光:“到时候可要多麻烦云医生了。”
云医生心颤,想那可不是小麻烦,知道单单为了捏这么一个小玩意儿,他花费了多长的时间,做坏了多少试验品吗?
可看她这样期待,他又不说不出半个不字:“好啊,到时候一起捏呗。”
明月眉梢一挑:“所以,你同意跟我一起出绘本了?”
云焕说:“我还有第二种选择?”
她的得意里还透着一分鲜见的羞涩:“你很好。”
她说:“……真的很好。”
朵朵这时在明月怀里动了动,轻声喊了她一下。
明月亲亲她额角,只好道:“我还是先回去了。”
云焕跟着起身:“我送你们。”
明月拦住他:“几层楼而已,我自己上去。”
云焕还是送她走出大门,彼此告别前,他很快速地摸了摸她脸,将她鬓角的短发掖去耳后,露出白生生的耳廓。
“是不是有什么事?”云焕抿了抿唇:“刚刚那个电话……如果你有什么麻烦的话,如果我可以帮上忙的话……”
明月截住他的话,很用力地笑了一笑:“没有什么,只是一点点历史遗留下来的小事,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云焕站在门下,一直看明月走进电梯,轿门嚯的关起,一阵运行的声音过后,他方才走回玄关,将门带好。
明月有事瞒着他,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就她那样大大咧咧,一点小事也要颠来复去说三遍的性格看,这件事绝对不是那样简单。
甚至,是让她难以启齿,需要一个人偷偷完成的。
云焕走回客厅,茶几上还放着他精心捏好的“猫小姐”一家,怪蜀黍的头上湿哒哒的口水未干……它们被忘在这里,孤孤零零。
大概时间尚早,云焕躺在床上的时候,怎么都难以入睡。
这种时候,人的思维就越发活跃,他想起那个曾在短信里逗她的蕾丝小姐——那时候的明月,简单,清澈,单纯得只要一转眼睛,他就知道她的心思。
只是人总要长大,经历一些事情,心上留下一点疤痕,连明月都有自己一个接一个的小秘密了,他这个彻头彻尾的俗人又何尝不是。
他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对彼此交心的呢?
是明月即将不告而别,乘风去海外的时候吗?可能要再早一点。是那个萧索的寒假,他们不约而同选择静默的时候吗?可能还要再早一点。
一段感情起承转合,开始的时候轰轰隆隆,中途宁静平缓,到了结尾的地方往往就开始寡淡无味。他们的无味,是在在一起后的第三个年头吧?
一个暑假,带走暑意,但从没有人想过也能带走爱情。
明月大四开始的时候,他正式进入省医院实习,整个人分成两半,一半还在象牙塔苦读,一半则在社会中沉浮。
聚少离多是常有的事,忙起来的时候,他们甚至一个月只见匆匆一次。他尽可能地满足她,开`房,做`爱,他在汗水里消耗对她的依恋。
起初他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他仍旧爱她,他的感情没有变化。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成了渐渐不满的那个人,在电话里无尽抱怨,在见面时喋喋不休。
于是争吵无休无止。
他当然是厌烦的,也是理直气壮的。他在儿科轮值,被一群孩子吵得头昏脑涨;他开始准备论文,还要小心翼翼应付导师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