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姗姗在最后一刻知道老头的私心,一方面怕新嫂笑话,刻意压低喉咙,一方面自己心里膈应,又实在难以释怀。
声音陡然高陡然低,使得她更加郁卒,她捂着嘴,在朵朵注视里道:“你老糊涂了,今天什么场合,你分点轻重缓急好不好?”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云焕关了车载音响也听不到,还是魏姗姗在闹:“我不管,你让她走,你要嫂子怎么想?”
魏姗姗愤而挂了电话,又挤过来跟云焕小声讨论。
一边明月听见了,安慰道:“我是没事的。”
魏姗姗叹气:“越老越没分寸,这算是什么?”
明月说:“咱们一起瞧瞧那人到底如何,倒也不错。”
这话说得在理,魏姗姗按捺下性子,就像董小姐讲的,先探一探那位虚实,若是好就成全,若不好,说她不孝也要拆散了。
车子一到宾馆,魏姗姗头一个蹦下来。
云焕去后座抱朵朵,对明月说:“我们也进去吧。”他怕魏姗姗一会儿会生事,路上就已经忐忑起来。
明月道好跟过来,开车的时候,不知怎么卡了下指甲。
已经留得很长的指甲当时就断了,她看着亮晶晶的断层,心道再也不涂指甲油。
走几步又崴了脚,倒霉啊……难道连高跟鞋也不穿?
进入包厢,明月那一直隐隐发烫的第六感终于被印证,坐上首的那个化了妆,穿红衣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妈丽丽姐。
丽丽姐也是一脸惊骇地望向她,蓦地站起身,腿杠在椅腿上,实木的家具没倒,她膝窝疼。魏东海挪着椅子,问:“小崔,怎么了?”
大家都保持不动,只有天真的孩子看见皇帝的新衣其实就是打赤膊,她从云焕身上扭下来,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去找她婆婆:“丽丽姐。”
这怎么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魏姗姗席间实在忍不住,抄起手机躲进卫生间里跟云素珍打电话,对面听得忍不住笑,说:“死鬼倒也有今天,这下看他怎么办。”
一日夫妻百日恩,能相互埋怨成魏姗姗爹妈这样的不多。魏姗姗心里倒还惦记她渣哥,说:“你别说风凉话了,你让我哥怎么办?”
云素珍一哼:“那我可管不了,谁让他跟他爸对女人都一个品位。”
魏姗姗头皮麻:“我看董小姐倒还好,就是她妈妈花枝招……反正我看着有点不舒服,虽说钱那事是为了董小姐,倒也还算能原谅,但……”
云素珍跟她说头次见面便吵架的事,魏姗姗听得直摇头:“太泼了,你怎么能忍得了,要我已经跟她打起来了,纯粹就是个小市民。”
她一转念,说:“母女俩会不会是串通好的,一个来绑我哥,一个来绑我爹,蚂蚁搬家似的全驼到他们家里去。钱没了我倒不怕,我真怕两个男人要失望。”
一对母女窸窸窣窣聊半天,没结果,魏姗姗装模作样踩一脚水阀,推门从隔间里出来。
巧不巧,明月就站在外面,直勾勾地盯着她。
先是心虚,又觉得气恼,大抵女人都有心机的一面,她昂着头,叹口气:“你都听到我的话了?”
明月点点头。
现在又念起齐梦妍的好,骄傲如她,哪怕戴着面具也要漂漂亮亮,不会在拆穿之后还堵在对面等着她。
魏姗姗垂眸心一横:“那也好,大家把话说明了。”
明月也想跟她说清楚,心里尽管畏缩着,声音却强自镇定:“我妈妈的事,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但我对你哥哥是真心的。”
纯纯粹粹,没有夹杂一丝他念,云学长也好,云医生也罢。
明月说:“至于我妈妈,我不清楚她跟叔叔发展到哪一步,但我可以肯定她也跟我一样,不会拿感情的事情开玩笑。”
魏姗姗舔舔唇:“你是董明月,不是她,你怎么敢肯定?”
“因为我是她女儿,我跟她一起生活过,我当然敢肯定。”
明月道:“她的事我当然最清楚。我爸爸去世得早,这么多年她也没找人,她说没有缘分又爱自由,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接受不了她有新家庭。”
你们说她小市民,我一点都不会反对。可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她很年轻也很美丽,说话的时候很小声,别人语气稍微重一点,她就立刻红眼圈。
我爸爸很疼她,家里的事情从来自己做,不舍得让她受一点苦。爸爸去世后,她一夜老了十几岁,因为生病无力照料我,只好把我送到叔叔家寄宿。
那里的堂姐很厉害,呆得越久,对我敌意就越大,有次我起床没洗脸,她指着我乱糟糟的头发骂我小疯子。我忍不了,哭着给她打电话,说很想回家。
她二话没说,退了医院的宿舍,用捂了很久,医院给爸爸的赔偿款买了新的小房子。她还是不会做晚饭,我们挤在小灯下,吃泡了三分钟的牛肉面。
夜里我听见她在房里哭,小声嘟囔着说老公真对不起,不该拿你用命换来的钱,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挣得不多,还一直供我念书,我活得任性,一意孤行生朵朵,她尽管嘴上骂我,总尽量给我多汇一点钱。
她渐渐就从哪个爱红眼睛的崔洗丽变成了丽丽姐,说话很大声,遇事不饶人,怕被人欺负,自己先挺起腰板欺负过去。
只是她还是不喜欢做家务,爱打牌,穿得花里胡哨的跟朋友走街串巷。
我知道她不是做不好,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回顾以前的机会,先生还在,女儿孝顺,她还是那个受尽关怀的小女人。
明月离开前擦了擦脸,哽咽道:“这就是我跟我妈妈的故事。”
魏姗姗听完怔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连电话都没挂,重新放到脸一边,问:“喂,还在吗?”
她嗓子带份哑,云素珍也一样,许久道:“别在你哥哥面前提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每到周末倍加懒。
☆、Chapter 70
明月状似无异地回到座位上, 所有人只当她是去了一趟盥洗室, 只有云焕看出她眼底隐隐的红, 水做的眼睛被洗得一尘不染。
母女相对,父子相处, 一餐饭吃得不算坏, 但也肯定不算好。
魏姗姗饭后偷偷先溜了,留下四个大人各怀心事的分手。云焕带着明月跟朵朵回家,路上问明月要不要去逛逛来消食。
明月心不在焉嗯一声, 没想到他居然将车停进了商场的停车场。
不知道是哪一次的过失给他一个自己爱在心情低落时买东西的不好印象,然而果真拎着大包小包从各色橱窗后出来时, 她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朵朵则是犯困了,懒洋洋地倚在云焕肩头吃手指, 被他拽出来好几次, 后来只能偷偷含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他们在店铺响起赶客的旋律时,钻进一边的咖啡馆,明月要了一杯焦糖玛奇朵,挑出冰块嚼得嘎嘣嘎嘣响。
他问冷不冷,她点头, 他手伸在她面前, 她便只好吐出来。
晚上的事谁都不想提, 可彼此互相望一眼,都知道埋在心底里的话。先笑的是云焕,明月跟着破功,随即两个人面对面, 肩上一阵耸。
店里的人都看过来,明月在桌子下狠狠踢了他一脚,说:“别笑了,我真是烦都烦死了。”
云焕方才渐渐刹住车,自己面前明明有饮料,偏偏抓过她的那一杯:“你说那钱,咱们还还不还?”
“还,当然要还了。”明月想也没想就回答,说:“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那冤大头是你爸爸就赖账,还要快点还,不然我怕耽误我妈的好事。”
云焕点点头:“那等我再催催款子。”
明月说:“你先给我凑,等稿费下来,我再还给你。”
“稿费恐怕不够还吧。”他佯装皱起眉,抓过冰的手凉凉地拉扯过她的,问:“请问董小姐还要再拿什么还?”
他手一勾,挠得她手心一阵发酥的痒。明月突然挺直了后背坐起来,环顾四周,回来瞪着他意味深长的小动作。
顿了顿,她倾身过去,学那小言里酸唧唧麻溜溜的话:“肉偿够不够?”
云焕也凑近她,热气都拂在她脸上,带着焦糖带着钝意的甜:“好。”
他忽然拉着她站起来,连咖啡也不喝,抱起一边呼呼大睡的朵朵,说:“今天晚上就赶紧开始吧。”
丽丽姐来电话的时候,明月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云焕把所有体重都交给她,附带她缠在他肩上的两条雪白的腿。
他的温柔笑意都抛在风雨里,按着她腿压下来,顶得她如一叶扁舟,随一道接一道的大浪起伏摇摆。
手机接通放在她脸边,明月咬了好久的下唇,勉力让自己清醒,这才堪堪吐出晚上说出的第一句完整台词:“什么事?”
丽丽姐觉得挺不好意思,她搓麻将不可耻,她找老伴不可耻,可耻的是要跟女人照顾同个血缘的男人,这就有点可耻又可笑了。
魏东海送她回家后,她怎么也坐不住,思来想去还是要给女儿打一个电话。
虽然过错方并不在她,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过失:“应该不会影响到你和云焕吧,我和老头是没什么关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