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很黑,四目相对时,常常让她想起博物馆看过的中国水墨画,要是笑起来,水墨画里的墨渍就像化开来似的,一点一点渗进人的心里,此时因为主人情绪莫辨,那墨仿佛凝住了,黑漆漆乌沉沉的,无端让她心慌。
会不会刚才拒绝得太生硬了,她琢磨着要不要把话说得再漂亮点,就听后面传来塑料袋的沙沙声,邓蔓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她看上去很急,一进教室就径直朝陆嫣这边走过来,没料到看到江成屹,明显愣了一下。
江成屹慢慢直起身子,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知道她不想做他女朋友了。
陆嫣并不看他,自顾自盯着桌面,直到他走了,才暗吁了口气。
“饿坏了吧?”邓蔓惦记着陆嫣没吃饭,也顾不上细问江成屹的事,先把东西放到桌上,刚要打开塑料袋,就看到了旁边的外卖,“咦,这是谁给你买的?”
不会是江成屹吧。
陆嫣慢慢收拾桌上的碗筷,轻描淡写地说:“刚才隔壁班的同学多买了几盒,我饿了,就让她们给了我一盒。”
邓蔓显然对这个说法存疑,可是陆嫣不愿深谈,她也不好追问。
陆嫣扒了几口饭,只觉得味同嚼蜡,半点滋味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陆嫣以腿伤做借口,不再去篮球馆,邓蔓回来教她动作时,她虽然学得认真,却已经做好了被除名的准备。
七中一向重视学生的综合素质培养,在发下来的学生守则里,明文规定所有学生必须要有一门课外特长,并以此作为高三选拔保送名额的一个重要指标。
而一众课外活动中,又数啦啦队最轻松活泼,所以高一一入学,就有无数女生自发前去报名,但因为对学生的身高和外貌有一定要求,最终只有三十位女生被选中。
要是就这么半途而废,陆嫣自己也觉得挺可惜的,等过几天脚好了以后,听说老师还是同意她归队,就又回去了。
到了篮球馆,她先做热身动作。
正抬胳膊呢,就见江成屹从后面更衣室出来,他穿着白球服,跟其他男生比起来,显得无比干净帅气,然而跟以前不同,这回他到了场中,看都没看她一眼。
加上教室里那回,他前后被她拒绝了好几次,而江成屹显然是个骄傲的人,并没有死缠烂打的癖好,从那天起,再也没来找过她。
这多好。她这样告诉自己。
练完操,她和邓蔓一起回家,但不知怎么回事,不管路上邓蔓跟她说什么,她一律都听不进去。
她隐约有些不安。
根据以往拒绝其他男生的经验,江成屹不再来找她,她不该感到轻松吗?为什么一点释怀的感觉都没有,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琢磨了一会,她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该不会是她喜欢上江成屹了吧?
她忙拼命摇头,仿佛这样做了,她就能把这猜想甩出脑海似的。
傍晚放学回到家,接到妈妈电话。
妈妈说临时要加班,要她自己在家写作业,菜已经切好了,都放在冰箱里,她自己炒一下就行了。
陆嫣说知道了。
吃完饭,她给妈妈留了菜,就到房间里温习功课。
直到八点,妈妈才回到家,一进门就扔下包,然后将整个身子都陷在沙发里,好半天不言不动。
陆嫣知道妈妈这是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悄悄给妈妈倒了杯水,她乖巧地提醒妈妈:“妈妈,饭还热着呢。”
妈妈这才回过神,从沙发上站起的时候,艰难得像从泥淖里拔出身子一样。
“作业做完了吗?”她柔声问陆嫣,往厨房走去。
没等陆嫣回答,她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了,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吗,名次没有下滑吧。”
“没。”
“年级前三?”
“第二。”
妈妈脸色一亮:“真棒。好孩子,高二最关键了,只要保持这个成绩不下滑,咱们到时候想报什么大学都不是问题。”
“知道啦。”被妈妈表扬,陆嫣很高兴。
她知道,拜失败的婚姻所赐,母亲这些年生活得一点都不快乐,曾不止一次告诉她,女孩子想要自强自立,唯一出路就是好好读书,至于感情、婚姻、誓言……统统都是靠不住的。
这话不免有些偏激的成分,但毕竟是母亲小半生岁月得来的教训,由不得她不认真对待。
哪怕母亲不在身边,这话也时常在她耳边响起,让她栗栗自危。
回到自己房间,她望着书页上的题目,出起了神。
字无端的跳动,半天都读不进去,而与此同时,某人形象却在眼前清晰起来。
篮球到了这人手中,显得那么的灵活自如,投篮时,他利落的短发会跟着扬起又落下——想了一会,她鬼使神差的放下笔。
脚上的伤早就好了,但只要撩起裤脚,她就能看见他半蹲着给她擦药的模样。他的肤色在男生中算白的,可当他握住她的脚踝时,还是比她要黑那么一点。而且明明离得那么远,他掌心的温度却能一路熨到她心上似的。
“嫣嫣。”母亲在门口喊她,“要不要吃水果?妈妈洗好了,给你拿进来好不好。”
“哦。”她慌里慌张应了一声,连忙驱散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
接下来的几天,她很少在学校里见到江成屹,偶尔在走廊里遇到,他也像根本看不见她似的,虽说并未冷脸相对,却比之前拽多了。
每到这时候,她要么就跟邓蔓唐洁说话,要么就目不斜视,总之比他表现得更淡定。
过两天,年级组长通知她去参加市里的中学生口语大赛,还告诉她,学校里一共选了四个人,每组两人,她是其中一组,搭档是四班的于茂。
而为了避免僵化的应试教育,大赛方有意将比赛时间提前了,周末就得去参加比赛,也就是说,只剩一天的练习时间了。
中午下了课,她到外教老师那里强化训练,到了那才知道,另外一组是江成屹和七班的王娜。
她早该猜到。刚参加啦啦队时,她就听丁婧说过,江成屹小时候在国外住过一段时间,口语相当地道,参加这种比赛,理应游刃有余。
她进门时,外教还没来,江成屹面对着窗口站着,王娜则正在低头看稿子,时不时的,王娜会抬头跟江成屹交流两句。
见她进来,王娜冲她友好的笑了笑。
“来了。”于茂走近,喜不自胜地说,“陆嫣,真没想到我们能搭一组。”
陆嫣接过于茂递过来的稿子,问:“比赛流程都在上面吗?”
“对。”于茂点头,“一共三段场景对话,每段对话一分钟,再由选手抽签选一个问题,由评委发问,最后一段对话算即兴发挥,所占的分数比例也是几段对话中最大的。”
“那我们先熟悉前面三段场景对话吧。”她说。
练了一会,就听见王娜对江成屹说:“时间太紧了,江成屹,我怕我到时候会拖后腿,不如,晚上放学我们再练习一个小时?”
她耳朵不由得支棱起来,听江成屹怎么回答。
就听说他说:“哦。”
回答得可痛快了。
不知是不是从这个建议中得了灵感,下午课间休息时,于茂特意跑到六班来找她,让她放学先别急着走,到时候两人一起练习一会。
可是临放学时,王娜却过来通知她,说老师让他们放学去找他,以便四个人一起练习。
明明中午讲课的时候,老师还没有一点这方面的意思,怎么不过一个下午,就突然改变了想法。
虽然觉得奇怪,她还是马上就答应了。
放学到了那,王娜正拉着江成屹练习,江成屹穿着黑T恤牛仔裤,底下白球鞋。手里拿着稿子,眼睛却看着窗外。而王娜双腿并拢,笔挺地坐在他对面。
跟江成屹的懒散比起来,王娜显得非常文静。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才发现王娜是自然卷,乌黑的鬈发衬托着白皙的皮肤,巴掌大的脸蛋圆圆的,笑时还会露出两个梨涡,有一种洋娃娃的洋气精致感。
她收回目光,走进房间,然后从书包里拿出资料,也坐到椅子上。
过了会,于茂来了,笑着说:“陆嫣你不知道吧,学校后面又新开一家西安凉皮,我记得你挺爱吃的,等下了课,我陪你去买一份啊。”
陆嫣还没说话,就听王娜说:“江成屹,别光顾着发呆呀,下一句呢。”
老师来后,练习持续了一个钟头,结束时,天色有点晚了。
王娜说跟江成屹顺路,正好可以一起回家,江成屹似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两人先走了。
于茂依然坚持要跟陆嫣一起走,周五,学校里还有一些学生,但明显比白天少多了。
谁知刚走一段,四班有几个男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只说足球队有事找,就把于茂给拉走了。
陆嫣一个人到了学校门口,想起这些日子那种被人盯梢的感觉,安全起见,决定打车回去。
等了一会,她无意中一回头,才发现江成屹不知何时到了身后,并不朝她看,只双手插兜站在远处,王娜不见了,就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