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学校,她路过篮球馆,想着江成屹在里面,还是忍不住进去了。
意外的是,邓蔓也早就在里面了。
江成屹他们在场中打篮球,邓蔓就在一边替他们整理乱丢一气的衣服,捡起其中一件时,她默默地盯着那衣服发怔。
陆嫣认出那衣服是江成屹一件用来换的t恤,是她用攒下来的零花钱给他买的,白色,普普通通的样式,没什么特别,但因为上面的一排字母里,有她的英文名字,她逛街时看见,见价格不算贵,就买下来,当作礼物送给江成屹。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经常穿在身上。
邓蔓还在望着t恤出神,她盯着邓蔓的背影,藏好自己愈来愈深的疑惑,走近:“邓蔓。”
邓蔓听到她的声音,似乎非常慌乱的样子,脸色一刹那间又恢复正常。
联想起早前邓蔓的种种古怪的行为,陆嫣心里有了猜测,两人在看台上坐下后,她悄悄观察邓蔓,注意到邓蔓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江成屹,她知道邓蔓是个很懂得掩藏情绪的人,最近却总是在她面前失态,非常怪,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故意的成分。
她想了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邓蔓,我们是好朋友,你知道的,我非常珍视我们的友谊。”
隔了一会,邓蔓才转头看过来,脸色仿佛被泼了一层灰粉似的,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她注视着邓蔓:“我和江成屹已经约好了填同一所大学,我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
她每一个字都绷得紧紧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邓蔓脸上摸索,以邓蔓的敏锐程度,完全听得懂她的暗示,她心里有个声音在不住地低喊:快否认,快告诉我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
可是邓蔓却只凄惨地笑了笑,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出了篮球馆。
陆嫣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心中疾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追了出去。
她跑到图书馆,邓蔓不在那,又跑回教学楼,一层一层找到六班教室,往里一看,邓蔓果然站在窗前,正用力将手上一团物事扔出窗外。
她在门口静静看着邓蔓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走进去,轻轻拉邓蔓的衣角说:“邓蔓——”
邓蔓猛的回头,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她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那么痛苦的表情,彻底地怔住了,张了张嘴,却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会,她手忙脚乱从口袋里取出纸巾,想要帮邓蔓擦眼泪。
“我没事。”邓蔓推开她,尽量想显得若无其事,声音却哽咽着, “我先回家了,你跟唐洁去图书馆吧。”
邓蔓走后,陆嫣脑中乱糟糟的。
前几天,她刚满了十八岁,高中毕业,大学在向她招手,她的人生,很快会翻开崭新的篇章,可是她远没有蜕变到拥有足够的阅历,她还不够成熟,无法让遇到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面对这样一种棘手的局面,她感到空前的沮丧和迷惘。
她茫然地望着窗外,怔怔地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唐洁给她打电话,她才木然地从教室出来。
图书馆在教学楼的后面,路过楼下时,她想到刚才邓蔓扔纸团的举动,迟疑了片刻,走到教室楼下的月季丛里仔细找寻。
找了一会,终于在一个草堆里发现了一个纸团。
她的心砰砰直跳,蹲下身子打开纸团。
就看见上面写着一句话:“我恨她!我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每一个字都写得极重,力透纸背的感觉。
她像被人捅了一万刀,心一下子凉透了。
后来唐洁发现她神色不对,坚持要送她回家。
在家待了好一阵,想起刚才的事,她还是觉得身体阵阵发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决定再给邓蔓打电话,至少约她出来好好谈一谈,可是拨过去以后,邓蔓根本不接,直接挂断了她的电话。
她在家里闷了整整两天。
江成屹不在市区,被他妈妈拉到郊区别墅给外公庆生去了,察觉她不对劲,他给她打了无数次电话,承诺自己第二天就回来,然后带她去散心,她本来有些提不起精神,但因为太想见他,还是答应了跟他出来见面,打完这通电话后,她心情多少有些好转。
收拾好第二天出门的东西,她犹豫着是再给邓蔓打个电话,还是径直去邓蔓家找她,想了一会,决定选择后一种做法。
可就在这时候,她接到唐洁打来的电话,被告知:邓蔓自杀了。
挂掉电话,她整个人如同掉入了冰窟窿里,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的记忆一片空白。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邓蔓的爸爸在外地开会,正在往回赶的飞机上,邓蔓的妈妈得到消息后,根本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昏倒了几次,又被抢救过来,情绪已经彻底崩溃。
她第一个到了那,被失魂落魄的邓蔓妈妈拖着去认尸,在办手续的时候,她想起纸条上的话,悲痛之中竟还掺杂着丝丝恐惧。
尸体从冰柜中拉出来了,她一眼就看见邓蔓那张浮肿还带着强烈恨意的脸,只觉得脊背被人狠狠重击了一下,痛得接近麻木。耳边,仿佛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墙轰然倒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碎片落地的瞬间,她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不至于倒下。
过去的十八年,她过得坦荡而快乐,第一次直面死亡,没想到竟是以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
短短几分钟内,她如同被一把看不见的刀从里到外狠狠翻搅了一遍,连灵魂都碎成了渣子,回到家,她站在空荡荡的客厅,发现自己仍在冒着冷汗,湿透了的衣服,如同保鲜膜一般紧紧包裹着她的身躯,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她一头病倒,每一次闭上眼,她都能看到邓蔓充满恨意的眼睛,而纸条上的那来自好朋友的近乎诅咒的话语,如同附骨之蛆一般,不断在耳边回响,一口一口蚕食她的意志力。
她泪流满面,昏昏沉沉烧到39度,整个人仿佛被丢到了火盆里,意识几近模糊,妈妈忧心如焚,连夜把她送到了医院,入院后,她被诊断得了急性肾小球肾炎,一住就是半个月。
唐洁的声音明明在耳边,却隔着一层厚厚的膜似的,有种遥远空旷的意味。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顾自地出着神,直到身体被人用力摇晃了好几下,才猛地抬起头。
“想什么呢。”见陆嫣终于有了反应,唐洁翻了一串白眼,“到家啦。”
她若无其事说:“哦。”
开口的瞬间,她发现自己有着浓重的鼻音。
怕唐洁看出来,她忙低下头解安全带。
“大钟过来接我了。”唐洁看着她和小周下车,“我就不上去了。”
她恢复了平静,嘱咐唐洁:“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打电话。”
回到家,她请小周在沙发上坐下,调整一番心绪,开始翻阅相册。
诚如邓蔓的妈妈所言,相册里都是她们三个人的合影,几乎每一张照片里,她们三个人都在笑,笑容明媚得如同五月的晴天,看不见半点阴霾。
她一张一张仔细翻找,留意着照片上的每一处细节,每翻过一张,都努力观摩邓蔓的表情,连眉毛上一个小黑点都不放过。
翻到其中一页时,她停下。
这页纸的边角有些磨损,显然曾经经常被主人摩挲。
她目光缓缓上移,看向照片里的人,心毫无预兆地猛跳起来。
还是她们三个,笑嘻嘻地凑在学校的花丛前照相,一眼看去,没什么特别。
可是在照片的右上角,也就是三个人的身后,一个较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两人在阳光下交谈,都没有看向这边,显然是无意中被照进来的。
在这张照片里,邓蔓的笑容显得格外的明媚。
陆嫣脑中嗡嗡的,盯着那两个人的脸看了又看,许久过后,目光渐渐变得冷淡。
喻博士下午的确回了s市,但赶来安山区分局的途中,又临时被叫到s大学去办一个非办不可的手续,为此,他特意打电话给江成屹,再三致歉。
江成屹在电话里跟喻博士另约了时间,就把几个案子放在一块,跟底下人讨论案情。
刚说到丁婧的案子,一名同事从外面进来,将手上好几页电话号码递给江成屹:“丁婧头些天接到了一些骚扰电话,虽说都是骚扰电话,但奇怪的是,这些电话来源IP不同,我查了一下,第一页和第二页这些都是同一个来源,后面的这些零零碎碎的,我也就没再管。”
江成屹一页页翻过,目光在每一串来源掠过,到第三页时,他盯着其中一组ip地址,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不过很快,他就把资料还给同事:“就查前两页吧,第三页估计是些散户,没什么查的必要。”
同事比了一个“OK”的姿势,转身走了。
江成屹在桌边站了一会,忽然抬头对老秦旁边那个中年警员说:“老郑,你上次不是说,几年前有个女孩跳河自杀,有人连续七年给警察局写匿名信,要求警方重新调查这案子——”
“啊,对。”那警员纳闷地点头,“怎么了江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