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到了。”
“六哥。”胤禛点点头,看了一旁一头海蓝色长发的西洋人一眼。
“我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胤祥。”长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脸恍然的十三,开口。
胤禛看了十三一眼:“这是六哥,荣妃娘娘的长子,长华。”
一把折扇随之敲到了胤禛的头上:“我叫空紫宸,再介绍错了,老四你就给我把道德经抄写一百遍。”
胤禛顿时黑了脸。
胤祥的脸色已经完全苍白了。
帕赛萨斯轻笑一声,然后转过头去不屑的看着眼前上了锁的院落。
胤禛这才发现长华两人根本就没进去洛园:“六哥,这是怎么回事。”
长华的身子僵了僵,听着耳边帕赛萨斯的冷笑,挫败的捂脸:“是我的错……玛嬷……和老头子都在里面。”
“这怎么可能!”胤禛终于变了脸色,一把拉过长华,对上自家六哥那张苦笑的脸:“六哥!”
“哼!”帕赛萨斯再度冷哼,随即伸出双手。
“帕赛萨斯!”长华连忙拦住他:“不行!”
“让开!空紫宸,你没胆子不代表我也没有,我要去见大人,二十五年前的事儿,你忘了,我可没忘!”
长华的脸顿时变得极度难看,但是依旧坚定的挡在了帕赛萨斯身前:“这是玛嬷的决定,我,相信玛嬷。帕赛萨斯·马尔福,如果你执意动手,我也不会怕你!”
“二十五年前终究是皇上错了,这位公子,还请您相信她,这一次,玄烨怕是真的要不好过了。”
“皇玛嬷?!”胤祥惊讶的看着缓缓行来的人:“皇玛嬷,您的身体?”
“无碍。”博尔济吉特氏拍了拍胤祥的手,笑了笑,然后招了招手:“阿布达哈,你去吧,把你知道的,都一点一点的说给玄烨听,这是我们母子欠她的,也是爱新觉罗家欠她的,如今,先帝爷已经不在了,那些事情,玄烨不是早就想要知道了吗,去告诉他,姑母……太皇太后都做了什么。”
帕赛萨斯勾了勾唇,蓝色的眼眸盯了名为阿布达哈的女子一眼,然后就让开了地方。
长华沉默了会儿,终归还是点了点头,也让开了大门。
“……阿布达哈。”错身而过时,长华突然抬起了头,笑了笑,眼神中充满了同情还有恶意的期待:“记着,玛嬷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可别,跪错了人。”
阿布达哈的身子猛地颤抖着,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依稀还能看到幼年摸样的青年,嘴唇苍白无一丝血色。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明明是上了锁的门在阿布达哈的身前突地打开了,阿布达哈迈步进入的时候,就看到梨花瓣飘落的庭院中,被大火蜿蜒而过的痕迹,二十五年,恍如昨日。
“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或许你们愿意和哀家回去坐坐,长华,有许多事,在你没出生之前,也许你有兴趣知道?”
长华和帕赛萨斯对视一眼,长华眼神闪了闪,点点头,俊朗的面容再无一丝笑意,只是清寒的嗓音回道:“有劳。”
那场大火,真正烧光的,不过是西园,而洛园,就算结界不再是空澄的阻挡,却也足够把大火拦在外面。那个被空澄从头嫌弃到脚的栅栏还一如既往的戳着,阿布达哈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空澄依旧是一身紫色华服,安静的坐在梨树下,透过纷飞的梨花瓣看过去,恍如二十多年前,从未变过。
“主……夫人。”阿布达哈站在院子里,长华的提醒言犹在耳,她,又有什么资格跪拜行礼?
“阿布达哈。”空澄叹息一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已经面容沧桑了的女子,开口:“现在,你是不是都明白了?”
“是。”阿布达哈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重重的点了点头:“奴才都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康熙一把推开竹门,大步的从竹屋中走了出来,直直的盯着阿布达哈:“你明白了什么?”
阿布达哈抹了一把泪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空澄,又转头昂首看着皇上:“小主子,阿布达哈明白了,为什么夫人之间和你会有如此多的误会,为什么即便从未见过,主子也会放心的将您留给了夫人,阿布达哈明白了,夫人其实一开始就将你放在了心里,阿布达哈更明白了,为什么哪怕是不便出手,夫人也会冒着风险救了太后娘娘,那些不管不问根本就是苦心孤诣的为了你好,但是无论是佟妃娘娘还是小主子自己,却是从未明白过,真正错了的,是你和佟妃娘娘,自始至终,你们母子亏欠最深的,就是夫人自己!”
☆、92缘尽
不去管康熙脸上又惊又怒的神情。跟在康熙身后的胤礽却是满脸复杂之色的看着坐在地上的阿布达哈。
别人或许不会记得,但是他很清楚,当年太皇太后之所以敢对西园下手,不仅仅是因为梁九功的告密,更是因为阿布达哈的保证,如果连最接近康熙和空澄的阿布达哈都认为可以行事了,那孝庄还有什么顾虑。她可是十分清楚阿布达哈的身份的。
阿布达哈扭过脸去,对于胤礽针扎一般的眼神,她无可辩驳。如果不是这么多年里眼看着手里掌握的情报一点点的按照空澄的预料发展,如果不是再经过了实践的验证过后再听过太后的解释,她也根本不会明白,空澄当年究竟为了康熙安排了多少,费了多少的心血。
“小主子,梁九功曾经和奴才说过,主子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曾经跟你说,对谁有疑问就找谁去问清楚,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从未问过呢?”
阿布达哈的表情是一片木然,直直的看着康熙僵硬的面容:“您是因为不敢问,还是因为根本就不想问?”
歪了歪头,阿布达哈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其实奴才和您一样,奴才心中有怨,有恨,奴才总是想为什么明明奴才都那么努力了,却还是不能让夫人另眼相待?明明六阿哥什么都没做不是吗?那么为什么,那么喜欢夫人的阿布却得不到夫人的喜欢?”
“明明阿布达哈早就做了形如背叛的事情了,可是为什么夫人却可以视而不见?明明是应该痛恨、痛斥的,为什么每次夫人都是淡淡的说阿布几句就算?当年的阿布不明白,后来十多年阿布依旧不明白,如果不是主子最后的遗命,阿布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明白?”
“皇上,你知道吗,主子临终前给阿布带了一封信,信里面十分详细的说了当年的那些安排,包括主子还剩下的势力都交给了阿布,然后才让阿布代为向您解释,为什么那么做。那时候阿布才明白,其实主子和夫人都是一样的,而且比起主子的狠心,夫人,付出的要更为多,更为艰难。”
“你说……皇阿玛给你来了信?”康熙不可置信的看向阿布达哈,面色几近惨白。
“是。”阿布达哈点点头,然后笑了:“皇上是不是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的相似?主子明明可以早就和您解释的,却偏偏要告诉阿布。当年夫人也明明可以早早的就能够将太后救出来的,却也是一声不吭?皇上,您想要依赖谁呢?又有谁可以代替您做下帝王的决定?”
“先帝爷的计划早在您玛法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计划了,自古满蒙一家,可是得到天下的终究还是满洲,那么蒙古族要怎么办?先帝爷他们努力的那么多,牺牲了无数人的幸福,才换来了当年的那个局面,告诉您又如何?您能和太皇太后分庭抗礼吗?还是依托在太皇太后之下待到羽翼丰满?您是皇帝,您会是一名合格的帝王,所以,即便您毫无所觉,您也会沿着爱新觉罗家命定的轨迹走向辉煌,死去的人都是为了那一刻,您迟早都要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不能由您亲手去揭开真实,然后堂堂正正的还给历史一片清明澄澈?”
“所以先帝爷不说,是因为相信您一定不会有负所托,而夫人不说,不仅是因为时机未到,更是因为要保护您,教导您,该由您自己发现的真相,该由您亲自走出的道路,哪怕再艰辛,也是无人可以取代的,夫人为此教导您保护您那么久,耗费苦心,煞费心血,为的,难道就是您的质疑和不谅解?”
“你难道没发现吗?夫人始终都不是这座皇宫里的人,不说夫人出不去洛园,就是能够出去,又有什么身份让您一直依赖?皇上,您怎么不想想,这么多年来,每次有了心事,您跑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哪里?众目睽睽之下,您下意识选择的,能够让您安心的人又是谁?同为皇家人,同样被禁锢在这个皇宫,没有利益纠葛,那仅剩的一点真心,能够相扶相持的人,不正是太后吗?如果不是看清了这一点,夫人又何苦耗费苦心的救下不相干的人?发现太后出事的是皇上,救出了太后的也是皇上,为什么那个时候,您都没有发现,直到那一刻,太后才是真的把您当做了依靠,付出了真心?难道夫人默默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冷眼相关,责备您的愚蠢吗?”
面对阿布达哈带着嘲讽的诉说,康熙觉得脑袋嗡嗡的作响。
当初从五台山回来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找额娘询问,真的是因为火器的问题吗?还是担心一旦得到了额娘的答案,自己心里的防线就会彻底崩溃?身为一个帝王又怎么可以有如此柔软的地方,又怎么能够直面额娘失望责备的眼神?他难以想象自己可能会有的尴尬局面,也绝对不接受形容狼狈的真情留露。他的自尊自傲就如一道死死的铁门,横亘在真相之前,让康熙自欺欺人的想象着空澄的淡漠还有冷血,然后强装着痛苦去面对孝庄虚伪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