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二十六楼,气压顿时急降,在灯光的折射下,办公桌散发出华美的中世纪艺术感。她在桌面如往常般放置一盆仙人球,还没来得及煮杯咖啡,财务部的萧经理就跑上来给她一份文件,是公司上季度的财务报表。
路黎清晰地感知到,萧经理以意味不明的眼神偷偷瞄了她两眼,才踩着高跟进了电梯。她用脚指头也能猜到,对于她此次的升迁,公司内部职员一定议论纷纷。
路黎之前听说在她进公司做副总秘书的头两个月里,人事部的人私下里摆了场赌局,赌她路黎多久会被踢出去,最长的好像也只是押三个月。他们都以为她是靠着秦梓岩这只大后台进的纵横,好吧,虽然这也是事实;他们猜测,一向雷厉风行的纪总绝不会容许这种败坏公司风气的事情发生,所以势必将她扼杀、驱逐出纵横。不过很不幸的是,路黎平平安安待了都快一年了。
桌子上早就堆积了厚厚的五打文件,而路黎需要向纪南聚报送数据的整理分析。人事部经理告诉她,总裁秘书小陈这一周休婚假。因此,路黎连个帮手都没有。
一个上午忙下来,路黎对拼命三郎的辛酸深有体会。经过三年多的米虫生活,她整个人都锈蚀了,连个报表都不会做。午休时间,她已经成为半脑残废了。更可怕的是,下去吃午饭,走过大堂的时候,路黎能清楚地感觉到一双双眼睛在盯着她,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窟窿来似的。而她只能尽量挺直腰板。
这块是著名商业区,午饭时间人群熙攘,再加上天气阴沉,路黎的脑袋都快要炸开来了。左转是一家咖啡店,东西昂贵得让人心生怯意,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径直走进去寻个靠窗的位置。侍者上来,路黎不假思索,“一杯曼特宁。”
她看着旁边埋首于报纸的欣长男子抬起头,朝她眨两下妖孽似的桃花眼,紧接着起身掸掸袖口,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弯腰微笑:“这位小姐,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路黎对这个人所知不多,只晓得他是纪南聚的挚友,现在坐了秦梓岩的位子。“坐吧。”
咖啡很快上来了,他装腔作势地跟服务生说要一杯跟这位小姐一样的。
曼特宁浓郁香醇的厚实感自舌间漫开,路黎闭目养神。重新睁开眼是在一盏茶过后,偏过脑袋就注意到脸上写着“我是大白痴”的某人凝着眼,好像要活生生将她看穿个洞似的。
路黎不爽地撇撇嘴,“肖总,你看够了吗?”
他悠悠地摇摇头,端起咖啡杯优雅地呷一口。“真看不出来,你会是六年前惊艳业界的传奇人物。”他放下咖啡杯,身子微微向前倾,半开玩笑着说:“以前秦梓岩总是一副大母鸡护着小鸡的架势把你藏在身后,我都不敢跟你打交道。深藏不露型的,可都是心腹大患哪!”
路黎不理他,端着咖啡杯,神色平和地凝视窗外景致。承蒙他看得起,用了“惊艳”这个词,其实不过就是小小地露了一下尖,紧接着就淹没下去了而已。人们总是不吝使用夸张的词汇。
他忽然提说:“不是说你喜欢意式卡布基诺吗,泡沫牛奶和巧克力粉。”
“学生时代好这一口,人老了,更爱曼特宁带来的清醒。”说来也奇怪,米虫生涯的路黎会对这产于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的品种产生依赖感。
“南聚明天下午一点的班机,你去接他罢。”他摩挲杯沿,掩了三分情绪。
路黎抬眼看了看他。“我还有一堆数据需要处理,你另找人罢。”说完,路黎喊来服务生,把他的两杯也顺便付了,“记得下次回请我。”
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朝并不熟的路黎撒起娇:“不要吧,你不会连一杯咖啡都要跟我计较吧?”
果然早点回办公室睡觉是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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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助理没有进行交接,这种情况就像是你在大海里独自一人航船,不幸的是,前面的掌舵者连个指南针也没留下。还好事先有立一份明细,不然路黎觉得她就真的死无全尸了。
大量邮件蜂拥而来,铺天盖地的。虽说总裁特助薪酬丰厚,并且人事部的许经理表示她可以得到双份薪酬,可路黎还是比较愿意回家吃自己。许经理还告诉她,总裁办公室的小陈请了婚假,人事部这几天人员安排不过来,只好委屈一下她了。路黎欲哭无泪。
大部分邮件路黎都看不大明白,只能一一致电相关负责人。
偌大的办公室里,冷气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忙到深夜,才做掉点皮毛。种因得因,种果得果。如果前几天没有赖着的想法的话,她就会多出一个星期来整理,而且那个时候应该也会有先前的特助把工作交代给她,这样至少能减轻些许负担。路黎后悔不迭。
路黎的双份薪酬一度成为茶水间津津乐道的话题。只可惜,路黎处于被摧残状态,完全没有精力去打听他们都讲她什么。
昨晚下楼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公交车早下班了,又打不到的,路黎只好一步一步轧马路。途中又常为街景逗留,午夜的城市总有一缕莫名的魅力。发一下呆,又是老久。如此一来,回家时已经是四点,洗洗弄弄,上床就快到五点了。对于一个习惯于十点半睡的人来说,她明天完了。更加不幸的是,早上爬起来惊觉床单一片猩红,是的,它来了。
她在咖啡/因的环绕下,勉强看了一个上午令人头痛的数字。纪南聚就要回来,她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来到二十六楼,路黎喜获意外收获——不吃饭都不觉得饿。她想,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拥有三年来可望而不可求的身材。
纪南聚回到公司的时候,路黎刚把季度预算整理好。他打电梯里出来,身后空无一人。暗色休闲装下的男子棱角分明。路黎不由自主地向他挥挥手,一个“嗨”的口型。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短暂几秒,微一颔首,进了总裁办公室。
路黎这才想起来,他是总裁,她是他的助理。她把煮好的那加雪飞端进去给他,同时递上预算报表。
“本季度,我们与立戴的南岸工程将会接近尾声,与立戴的新案子……”路黎一时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案子,“厄,新案子将会……”她又不记得了,“同时我们要争取到盛世程华的沿海企划,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不大。”她见他面色不善,好心问道:“总裁要不要回家休息,您貌似需要倒一下时差。”
他拿起报表,有意无意撞翻桌面的小饰物,发出清脆的哐当声。冷气正对着路黎吹,风凉飕飕的,路黎不由退了一步。他高慢地抬起眼端视她,说:“你现在可以回去了,积留下来的东西我会找人做。明天别再让我看到你这样的状态,你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还有,把你的流海扎起来,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你今年几岁。”
这绝对是这几个月来他对她话说得最多的一次。路黎猜得到自己现在的花容一定惨淡得不成人样,不然以他的心理素质也不至于直接丢给她这番话。“其实纪总,我想说……”
“我说过,积留的东西我会让人解决。”他目不斜视地打断路黎的话,“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咳咳。”路黎略作思忖,说:“纪总,我的意思是,我可不可以明天也请一天的假?”
气温并没有如她预料地骤降,反而他还笑眯眯地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请个看护啊?”
路黎很识相地立马退出来,并且很要命地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她觉得吧,纪南聚这样子笑的时候真像个小人,不,他是大奸臣。
第4章 Chapter 04
翌日到办公室,路黎发现厚厚的几叠文件果然离开了她的领地。纪南聚已经来了。路黎煮那加雪飞送进去,他正在签署各类文件。她将咖啡不动声色地放在茶几上。
工作倏然轻松许多,她把一些无关紧要的数据输入Excel,浇盆栽,发呆。节奏蓦地慢下来,直到市场部送上来最新的调研。路黎翻出以往的反馈报表,内线请教行销部主管,整理调整出入。
手机振动五次,路黎才发觉,急忙按下接听键。
“我以为你被加勒比海盗抓去做洗衣工了。”
路黎忙语气谦虚地回敬过去:“哪里哪里,你都没自愿给伏地魔擦鞋去啊,我哪能跑加勒比去洗衣服啊。”
又互贫几句,路黎问:“伯父的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所以呢,我现在又开始了美食美景美人的恣意生活,哈哈。”
“不是吧,我真想投奔你。”
“我已经辞职并且打算把持有的纵横股份全部卖掉了,海阔天空,哇哦。”
路黎能联想到大洋彼岸秦梓岩欠扁的表情。“乐极生悲者,望君自诫!”
“话说你现在怎么样,晚上回去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会不会格外想我啊?说,有没有空虚啊,有没有寂寞啊?”
“是,我好空虚,我好寂寞。我不堪忍受一个人居住的生活。”路黎还特别把最后两个字加长绵音。
紧接着就是一个软软的声音从脑袋后上方传来:“要不要我搬进你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