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云抱着张壮很快上了一辆农用三轮车,扯起一块破旧油纸挡在头顶,窝在车斗里,坐着蹦蹦蹦的三轮车跑走。
安香瞅着那逐渐远去的墨黑柴油尾气,眼神淡淡。
她早看见王彩云从兜里掏出钱递给三轮车主,那钱哪来的,还不是从他们这里借去给张壮看病的!
钱用剩下,她竟然也就理所当然地装进自己衣兜!她是将自己的闺女当成什么看了?钓凯子的摇钱树?!
安香心头发冷,倒也不生气,深吸口气收回目光。
也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是最后一锤子买卖,再多出点路费也不算什么。
万云鹏还闹着要给安香手心包扎上绷带,唬得安香收回手使劲藏好,一叠声地催着阴阳怪气的唐明哲回家。
真要依着万大少爷胡闹的话,将手绑成个粽子回家,太婆看见了,还不得吓抽过去!
六月天小孩儿脸,说变就变。耽误这么一会儿工夫,连毛毛细雨也收了。
风雨来去匆匆,连乌云都来不及满布天空,太阳还一直露出半个热情的笑脸,名副其实的太阳雨,比“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还要明朗坦荡。
甭管雨大小,总归落下些水汽,带去不少暑气。微风袭来,带着一股沁人的凉爽。
知了扯着嗓子嘶鸣,补上刚才憋了一会儿的生命赞歌;池塘水洼里头的青蛙不甘寂寞地唱和,起劲地咕呱喊着,像在打着节拍;燕子蜻蜓翩飞,麻雀在湿润的地面蹦跶,不时喳喳两声,从才洗过脸的草丛中啄起草籽或者蚂蚱。
一切显得那样生气勃勃,热闹非常。
躲雨的赶集人们又悠悠闲闲地出来,说说笑笑往集市上去。摆好摊的摊主扯开挡雨布,将琳琅满目的货物摆在明亮日光下,吆喝招徕顾客。
唐明哲抱着安香漫步其中,再加上一个长得好又出手大方的万大少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小哥是城里来的吧?看看俺家的鱼,早上刚从塘里捞上来的,肉可嫩了!买条回家尝尝啊!”
一条活蹦乱跳的青鱼入手,拿草绳系着鱼鳃,甩了万云鹏一身水渍,万大少爷却开心地哈哈笑。
“油炸鬼啦!现榨现卖的油炸鬼啦!”
“糖葫芦,冰糖葫芦来!”
“冰棍!卖冰棍啦,小豆冰棍五分一根,雪糕一毛!”
叫卖声此起彼伏,万大少爷哪哪都好奇,每个摊子都要过去看看。他花钱不心疼,不一会儿就拎着一兜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一张俊脸笑得如同万花绽放,美不胜收!
“乡亲们实在太热情了!买东西秤头给得高高的,还割去零头,最后还要再多搭上点添头!我从来不知道赶集买东西这么有趣!”
购买欲全开的万大少爷将满满一袋东西递过来,还想继续扫货血拼。
唐明哲抱着安香轻巧地退开一步,清清闲闲地往前走。
“我俩手都占着,你自己拎着吧。”
经过王彩云那么一闹,他心情沉郁,本没继续赶集的兴致,更不想当他万大少爷的拎包小跟班。
第174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置身闹市,周围人声鼎盛,熙熙攘攘来去之中,唐明哲也不由得沾染上红尘烟火气,紧窒的胸怀打开,那些纠缠不去的郁气缓缓冲散了些,抱着怀里小丫头的手臂稍稍放松。
他目光微垂,瞥一眼那颗低垂赌气的小脑袋,眼底冷凝坚冰不知不觉缓缓融化。
“来根糖葫芦。”
“好咧!这根怎么样?俺家的糖葫芦是冰糖熬的,可甜咧,保管你吃着好,吃了还想再吃!”
小贩转了转插满糖葫芦的木棒,从顶上挑选了卖相最好的一根拔下来,热情地送到俩人跟前。
唐明哲给了钱,在小贩热情的招呼声中漫步离开,举着红艳艳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到安香嘴边。
安香嘴唇碰到那股黏黏的甜意,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脑袋。
“吃一口,天气热,别坏了胃口。”
唐明哲的语气淡淡的,听起来有那么些,高高在上?
安香抬头瞥他一眼,很有志气地将脑袋往他肩头一趴,誓要将冷战进行到底。
笑话!他开心了就逗逗她,不开心了就甩脸子,当她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
咬死他!
“牙咬我咬累了?我喂你吃。”
唐明哲看着她幼稚的动作,心里剩下不多的火气也开始慢慢松动。
他再次感受到眼前小丫头跟记忆里可恨那人的区别,眼神微眯又睁开,咬了半个糖枣,慢慢嚼着。
酸甜的滋味弥漫在口腔,顺着食道滑入五脏六腑,彻底抚平他情绪的波澜。
想将她带在身边看着的念头再次攀升,又矛盾地觉得放任她在淳朴的乡下成长,陶冶心性也不错。
现在看来,小丫头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就怕之后长歪了害人。
如果她注定要长成梅暗香那个祸害,与其害他,不如放到唐明理身边。
反正,她注定是他的弟妹不是吗。
唐明哲眼底闪过一抹嘲弄之色,咽下嘴里嚼得细细的果肉,将剩下那半个咬在嘴里,丝毫不觉得像他这样高的个子举着一根糖葫芦吃有任何不雅观之处,更别提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稚龄小童,此举很有虐待之嫌。
“唔,这糖葫芦做得真不错,酸甜可口,满口生津,你也尝尝。真咬不动的话,我嚼碎了喂你。”
唐明哲慢条斯理边嚼边说,察觉胸口那一团的猛然僵硬,愉快地弯起嘴角。
“来,张嘴。”
他状似愉快地微微撅嘴凑过去,吓得安香花容失色,一巴掌拍在自己嘴巴上,瞪大刘海后头一双大眼惊恐地拼命往后躲!
“不要,你脏死了!”
安香的指责躲避惹来唐明哲展颜一笑。
安香逆着光,依稀仿佛看见两排闪着邪恶白光的獠牙,激灵灵打个寒噤,更加坚决地拼命后仰着身子。
唐明哲看着她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本来就是他期盼中的效果,不知道怎么的,才敞亮点的心头又覆上几丝乌云。
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礼尚往来罢了,根本不必心虚!
唐明哲,唐诗诗,还有吴双双!他们心肠狠毒手段毒辣,偏偏跟他有那样一层关系,叫他束手束脚难以应对!
梅暗香撞上来,上辈子能做他们的枪来设计他,这辈子凭什么不能被他策反,转回去对付他们!
第175章 白日做梦
逛遍了集市所有摊位,大杀四方的万大少爷终于肯鸣金收兵,带着安香唐明哲俩人满载而归。
才走到半路,安香眼尖地瞅见远处山路急匆匆往这边赶的梅德馨。
她忙从车窗探出头,使劲摇着手臂喊:“太婆!”
万云鹏一踩油门,加速开过去。到了跟前,他一脚踩下刹车,安香已经把后车门打开,殷勤招呼梅德馨上车。
“太婆你怎么也来了?大晌午的,身上才好些,可别再晒出个三长两短。太婆喝水,吃糖葫芦。”
安香借花献佛,毫不客气地从大包小兜里搜出吃食,献宝般地捧到梅德馨面前。
梅德馨定了定神,也没客气,接过汽水瓶喝了一口,凉津津麻杀杀的真挺解渴。
安香跪坐在座椅上,掏出手绢细细给她擦汗,好奇地问:“太婆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早上他们三个开车出门,大力邀请梅德馨同行。可梅德馨担心她一个老太太,跟孩子们一处给他们添拘束,坏了他们兴致,硬是给拒绝了,说在家给他们烙葱花饼吃。
言犹在耳,她这么着急忙慌地赶了来,肯定有事。
安香心眼转一圈,想起先前卖油条摊子边遇见的赵明妈,心里头有了数。
梅德馨将喝了两口的汽水瓶递给她,爱惜地叫小孙女喝,担忧的眼神左右打量她。
“赵明妈说你们遇上讹人的了,我担心你们小孩子脸皮薄,被人欺负,在家也坐不住,就赶着过来看看。”
安香心里道了一声果然,忍着气恼安抚梅德馨。
“太婆你别听她瞎说,她就喜欢咋呼。那天你病着,她还莫名其妙地来家编排我一顿,叫我别打她儿子赵明的主意。我才几岁啊,这种话她都好意思说出口!”
安香撇撇嘴,极力做出一副不跟蠢笨之人计较的清高德行。
“太婆你别生气啊。那会儿怕你生气,没敢跟你说,你要是再被这样脑子进水的人气坏了身子,我可要后悔死了。”
安香将橘子汽水递到梅德馨嘴边,又喂了她两口。
汽水冰镇过的,天气热,玻璃瓶外壁上凝出许多水珠,握在手心里凉丝丝的,十分解暑。
梅德馨咽下一口沁凉的汽水,没防备打个嗝,心头的燥气仿佛也消散了些,整个人慢慢平静下来。
“跟孩子跟前胡说八道,要是我听见,不上去撕烂她的嘴!”
安香见她不再憋着一口气,也放心地嘻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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