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抿紧了唇,原本以为只是梦中虚妄之事,原本想与你们永不相涉,但你们既处心积虑、欺我至此,这一世我愿化作出鞘利剑,尽斩仇人之首!
她看向碧桃,冷冷地说:“无故与外男结交,其罪一,擅自向老太太进言,其罪二,有事不报主人,其罪三。碧桃,扣你两个月月钱,自去找管事领十个手板吧。”
碧桃大吃一惊,作为从小服侍陆微的心腹大丫鬟,以往就算有错,也从没受过这样重罚,更何况打手板疼痛事小,丢脸事大。她伏在地上,凄凄惨惨地说:“姑娘饶了我这一回吧!”
陆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前世之事晦暗不明也就罢了,但今世她因一念私心置主人于不顾,绝不是可以随便饶恕的过错。遂不再理会碧桃的哀求,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银杏上前扶起碧桃带了出去,碧桃见左右无人,哭道:“姑娘好狠心!”
银杏低声道:“你以后可别再这样了!”想起陆微凌厉的神情、冰冷的语调,银杏竟觉得有些脊背发凉,她忽然发现,刚刚那果断罚了碧桃的人,早不是从前那个宽和仁慈的大小姐了。
☆、赴仇人之约
既然赵昱是存心接近,那么惊马的事情,应该不是偶然。
陆微来到位于外院罩房的车轿房,那日驾车送她的车夫就在此处居住,一见到她就喊:“求大姑娘给我做主,我冤枉啊!车轴我天天检查,根本不是失于保养才断的!”
陆微问道:“马呢?是不是你驾车不当让马匹受惊?”
车夫黑阔的脸上全是惊慌,叫道:“马腿上有伤,大姑娘,真不是我弄的!”
陆微盯着车夫,那张黝黑粗糙的脸上只有惊慌,找不到狡猾的痕迹,她沉声吩咐:“叫林管事过来。”
外院大管事林福很快来了,辩解道:“二夫人已经查清了,是车夫疏忽没有保养好,车轴才断的。”
“拿车轴来我看看。”
车夫抢在林福前头,把车轴送了过来,他知道这关系着自己的前途,紧紧地握住那根从中断开的结实木条,解释说:“断开的地方这么齐,这是有人故意锯的!自己断的不会这么齐!”
林福脸色铁青,低头不语。
陆微缓缓说道:“林管事,你怎么说?要不要我把这件事交给祖母再查一遍?”
林福飞快地盘算起来。以陆老太太的精明,半天就能查出来。二夫人固然现管着他,但这家里还是老太太说了算,而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大姑娘,若让老太太知道他存心欺瞒,必定一捋到底。
林福双膝跪下,低声道:“小的之前已经查出来了,车轴是三姑娘弄坏的,但是二夫人不准我说出去。马匹的腿伤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三姑娘陆琼?陆微有些意外。陆琼是刘氏的女儿,从小跟她不怎么合得来,一有机会便针对她,处处跟她别苗头,但之前种种终归只是小儿女的胡闹,锯车轴这种事非同小可,不像是她的手笔。难道是刘氏?可若是刘氏,她应该不会把罪责推到女儿头上。
那么车轴一事与枣红马的腿伤有没有关系?腿伤会不会是赵昱做的?他终归是个武将,就算隔着一段距离,要想用什么东西伤了马腿也不是难事,然后他就可趁机英雄救美,结识陆微。
陆微来到陆琼的院子,开门见山道:“车轴的事我知道了。”
陆琼双腿一软,瘫坐椅上,少顷又昂起头,气咻咻地说:“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好好的?”她瞪着陆微,心中满是不平。一直以来,她都在嫉恨陆微,小时候恨她夺走了祖母的宠爱,再大些恨她比自己漂亮,如今恨她书念得好能进刘家女学,她却因为功课太差被女夫子婉言拒绝。所以当她知道锯断车轴能让陆微翻车,在众人面前出丑时,就毫不犹豫做了。
“你可知道你差点要了我的命?”陆微冷冷道。
陆琼咬牙:“少吓唬人!你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陆微冷笑,以前怎么不知道陆琼这么狠毒?莫非跟赵家有关系?她问道:“赵家让你做的?”
“什么赵家?”陆琼瞪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琼跟她从小就不对付,她的表情陆微很清楚,如今这样,说明陆琼所为应该与赵昱无关。陆微松口气,又问:“那是谁教你的?你怎么会懂这些?”
“哼,你以为就你聪明?”陆琼得意起来,“别忘了我小姨也是管家太太,她说过车轴……”
“住嘴!”刘氏快步走进房中,及时止住女儿,又向陆微赔笑说,“好侄女儿,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闯下大祸来,婶子替她给你陪个不是,就别告诉老太太了,她老人家一把年纪,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
年纪小?陆琼已过了十一岁生日,不能算小孩了。陆微浅浅一笑,道:“我也没出什么大事,自然不会怪妹妹。老太太那里,我会替妹妹解说。”
刘氏心中咯噔一下,听她的口气,是不准备瞒着老太太?只得硬着头皮道:“最好还是别告诉老太太了,生了气划不来。”
“婶子以为这家里有什么事是老太太不知道的吗?”陆微笑道,“还望婶子以后多开导开导妹妹,都是自家骨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是出丑露乖,外人议论起来,坏的是陆家全部女儿的名声,谁也跑不掉。”
她依稀记得,前世惊马之后,陆琼被老太太罚了,但没告诉她原因,现在想来,应该是老太太知道□□但顾忌二房的面子便没有张扬。
走出门来,陆微冷冷笑了。陆琼说的小姨,是刘氏的妹子,因嫁给了程家,所以人称程姨妈,根据前世的回忆,程家与王氏的娘家却是姨表亲。
陆琼锯车轴,多半是程姨妈暗示诱导的,但程姨妈为何要这么做?就算陆琼伤到了自己,对程姨妈有什么好处?
她猛然想到前世元丰出事,那时候陆老太太病了一个多月,但元丰从来没传出过生病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难道也是像自己一样遭了无妄之灾?
陆微后怕的浑身冰凉,胸中却又灼烧着熊熊怒火,原来这个家里也有隐患!但是我既重活一遭,你们谁也休想伤害祖母和元丰!
半个月后,刘氏携陆微和二房庶女陆雅到肃宁侯府赴赏花宴,陆琼因被陆老太太罚禁足两个月,手抄《心经》百遍,不得前来。
车子从肃宁侯府偏门驶进,沿着青石板铺成的甬路一直来到内院垂花门,在此处下车换轿,几个婆子抬着过了两重穿堂,到一处月洞门时落了轿,便有婆子上前将陆家的丫鬟带去抱厦内歇息,另有清一色穿青缎比甲的丫头上前伺候。
这规矩排场与陆微舅家抚远侯府相差不多,只是抚远候府乃是世袭罔代的侯府,在京中地位超然,可肃宁侯府却是五世而斩的爵位,赵正爵已经是第四代,再有一代便要收爵离府,恢复平民身份,更何况除了初代肃宁侯,余下几代侯爷都是才智平平,肃宁侯府如今只是靠着功业田混个温饱,在京中影响全无。
月洞门内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左右厢房俱全,正屋一排五间,当中一间额上嵌着几个字,乃是庆荣堂,前世陆微婚后有一大半时间都在这里伺候王氏。
陆微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只觉得一双手颤抖不已,说不清是厌恶多些,还是愤怒多些。她定定神,换上了一副浅浅的笑容,跟着便看见王氏在丫鬟的簇拥中迎了出来,亲亲热热挽住刘氏的手,道:“夫人总算来了,我一直想着你呢!”又向陆微道:“这是微儿吧?果然生得不俗!”
两世再见,陆微发现对王氏的恨意远比对赵昱的深。想想也是,前世赵昱与她几乎算是陌生人,但王氏却是那个日日折磨她、欺辱她,最后右下令烧死她的人。仇人就在眼前,陆微胸中热血翻覆,脸上的笑容却分外乖巧可人,只是这笑容却是对着刘氏的,她用小一些,但又足够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说:“二婶,侯夫人怎么当着这么多人叫我的闺名?第一次见面,这样合规矩吗?”
王氏的笑凝滞了一下。的确,女子闺名除非亲近的人,否则是不好随便叫的。她叫“微儿”只是为了表示亲近,如今本主提出异议,这番亲近却是白表了。
刘氏有些尴尬,她没想到一向顾面子的陆微居然会当面挑错,但她却没法含糊过去,须知今天她是代表陆府来的,肯定不能让陆家人受委屈,只得笑说:“侯夫人想是见了你十分喜爱,一时没计较这些虚礼。”
王氏干巴巴地笑道:“侯府没有女孩儿,乍见到这么精致的孩子欢喜的昏了头,是我疏忽了。”
陆微笑笑,没再说下去。
王氏很快又堆上满面笑容,携着刘氏的手进了厅堂,左右上了茶,王氏便说:“那天听阿昱说陆姑娘惊马的事,真是太吓人了,幸亏阿昱去得快,到底没出大事。”
刘氏便道:“正是要多谢赵二公子相救之恩。”
王氏笑嘻嘻看着陆微,说道:“虽说惊险了些,也是难得的缘分,阿昱从来不怎么留心女子的,那日救了陆姑娘以后便一直念念不忘,说陆姑娘临危不惧,十分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