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脱离指尖滑落到地上的时候,顾淮南脑子里只闪过最后两个字那模糊的影象——速归。
他没有过多的考虑,忙拿过手机拨回了家,电话通了,却一直无人接听。他皱了皱眉,直至拨到第六个仍是一样的结果后,他颓然的坐回了沙发上,眼前是刚刚才打包好的行李和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碎成一地的心情。
不知道坐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甚至更久后,他重新将那张纸捡了起来,再次读完整张纸上的内容后,他捏着纸张边沿的指尖微微发抖。
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总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闪进你的大脑。
比如现在,眼前闪过的情景居然是出国前他跟父亲最后的一次争执。
“你从小就很让人省心,”父亲一脸震惊的看着他,“念我们为你选的学校,读早就为你规划好的专业,达到我们对你的所有期望,现在你却告诉我你不愿意进公司?”
顾淮南站在他对面,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是,我按你给我铺好的路,一走就走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里我从来没有一件事反驳过您,甚至连叛逆期都不曾有过,可是这一回,我想按自己的意愿来活。”
“自己的意愿?”父亲冷笑着看向他,“你的意愿就是放弃顾氏这么大的产业自己白手起家?”
“我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一件事,”顾淮南说,“而不是依仗您替我打下的江山轻轻松松的得到一切。”
“荒唐!”父亲怒不可遏,“我能让你少走弯路少撞南墙,你却不要。”
“我只是想做自己。”
父亲一脸失望的看着他,“行,想做自己是吧,那从今天开始,不管你在外面做什么,不要说你是我儿子,不要跟顾氏有任何的牵扯。”
顾淮南咬了咬牙,“好。”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父亲那时脸上的表情,因为他甩下这个字后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动作潇洒一气呵成。
他这一走就是几年,几年时间里除了过年,基本没再回过家,因为项目的关系,原本还打算今年春节不回家的,没想到……
他懊恼的抓了抓头发,将纸上的内容看过第三遍后,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然后他抓过一旁的手机,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小南啊,”电话响了颇久才被接了起来,“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呀?”
顾淮南这才想起来,这个点在国内已是深夜了,他平复好情绪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我忘了,吵醒您了吧,要不我还是明天再打吧。”
“没事,也就刚睡下,”对方说,“怎么了?”
“也没什么,”顾淮南紧了紧耳侧的手机,“叔叔在老宅还是?”
“没呢,在昆明出趟差,下午刚到的。”顾名哲说。
“噢,难怪……”顾淮南眉头皱了皱,“奶奶不是下周生日么,我刚打电话到家里一直没人听,打我爸的手机也是关机,想着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就打给您了。”
“你奶奶生日还有一周呢,现在就急着打了?”顾名哲笑道,“你奶奶一到九点就睡了,你爸睡觉从来都关机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没事,我昨晚才过去看了你奶奶呢,身体好得不得了。”
顾淮南眉头越拧越紧了,“没事……的话,就好,那我等奶奶生日的时候再给她打吧,您先睡,注意身体。”
“小南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呀?”顾名哲在挂断电话前问。
“大概……还是春节吧。”顾淮南说。
电话挂断的刹那,顾淮南才发觉自己忘了呼吸,这会儿挂了电话才像终于想起来似的,抚着胸口大力的喘着气。
叔叔说家里一切都好,可别墅里刘妈还在,一连打六个都没人接?真像叔叔说的那样睡着了?
那裴钦的传真……
到底谁在说谎?
他无从定论,想了想打开电脑上网查了查桐市的新闻,如果事情真如裴钦所说,那么以顾氏在桐市的影响力,肯定会大篇幅的报道此事。
可他连续翻了近一周的新闻,也没有看到一丁点儿的消息,倒是有一条标题不太醒目的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顾氏代理董事长顾名哲先生呼吁民众传播爱心,以顾氏实业的名议向希望小学捐赠课本和电脑。
顾淮南扫了眼这篇报道的记者和日期,日期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半个月以前了。
代理董事长?
顾淮南心绪不宁的给周扬发了个短信:抱歉,有急事要回国处理一下,归期未定,再联系。
想了想,他订了下午两点飞往英国的机票。
从多伦多到英国再转机到北京,再绕过三亚而后才回了桐市,道路曲折有如他现在坐在从机场开往老宅路上的出租车里时的心情。
他放好行李直接去了花园,奶奶正跟刘妈对着一园的植物浇着水,听到响动后转过了头,然后就是哐当一声响。
顾淮南紧走几步上前将地上的水壶捡了起来放到了一边,再把视线转过来的时候,奶奶已是泪流满面。
“怎么突然……回来了?”
“您不是要过生日了吗,”顾淮南尽量挤出一抹笑,“给您一个惊喜。”
有时候惊喜和惊吓只一字之差,意思却拐了好几个弯儿,只是那时的顾淮南还没看透。
“一把老骨头了,惊什么喜呀,”奶奶说,“吃饭了没?我怎么觉得比去年过年回来瘦了不少啊?”
“国外生活不如国内,”顾淮南说,“不管怎么吃也长不胖。”
“哎,你妈……”奶奶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瞟了他一眼后别开了视线,“你累了吧,先进屋休息一会儿。”
“不急,”顾淮南说,“我打算跟朋友合伙弄个项目公司,没什么经验,还想让老爸传授我些经验呢,反正时间还早,一会儿我去公司找他,晚上再一块儿回来。”
“找你爸?”奶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眉头紧蹙着,“生意上的事儿不急,你这才刚回来,先好好睡一觉,想谈什么晚上再……再谈。”
顾淮南垂眼扫了眼胳膊上的手,皮肤还算白皙,但手上没什么肉,骨头突出,皮肤也有深深的纹路。
“奶奶,”顾淮南冷声开口,脸上的笑也瞬间荡然无存,“您打算什么时候说实话呢?”
以奶奶含着泪抽抽搭搭的表述中顾淮南得知,父亲早在一年前就过世了,之所以一直瞒着他,是因为父亲临终前留下遗言,要求他们对他守口如瓶。
遗言是叔叔顾名哲拿给奶奶的,奶奶从房间的抽屉里拿出那张压得很是平整的‘临终遗言’给顾淮南看时,一双枯槁的手抖个不停。
顾淮南一手拍着他的肩,一手接过了纸。
上面的笔记很潦草,看着跟小学生写的似的。
“你爸那个时候基本人事不醒了,张着嘴话也说不出来,笔拿到手里都握不紧,能写出这个程度就已经很不错了。”奶奶说。
“嗯。”顾淮南应了声盯着纸上的字陷入沉思。
“你也别气你爸,”奶奶说,“你爸心里对你一直有心结,你跟他斗了这么多年的气,他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瞒着你的,就想着等你闯出些名堂了再拿你晓得。”
顾淮南没出声,旁边是奶奶抽抽搭搭的哭声和渐或的只言片语。
叔叔很快就得到了他回国的消息,连夜赶到了老宅。
母亲因为受不了父亲过世的消息所以选择了某种极端的方式走了,顾淮南平静的听完叔叔的话,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的盯着桌上的水杯。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实出无奈,”叔叔说,“我最近一直在查导致大哥突发脑溢血的原因,既然你回来了,那么有的事情你也该清楚的。”
“原因?”顾淮南移开盯着水杯的视线转向叔叔。
“是,”顾名哲说,“大哥……倒下前,公司里出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
“有个叫暮长庆的人,是公司财务部的管理层,”顾名哲说,“盗窃公司机密市价卖给敌对公司,害顾氏当天损失二十多个亿,股价一天之内降到……”说到这里顾名泽摇了摇头,一脸悲痛,“公司那段时间欠了很多钱,连款都贷不到了,股东天天到家里来闹,你爸他……”
不用继续说顾淮南也知道后面的事了,“那个暮长庆呢?”
“死了。”顾名哲说。
“死了?”顾淮南不可置信。
“跳楼死的,”顾名哲说,“畏罪自杀。”
顾淮南紧了紧搭在大腿上的手,紧抿着唇没有再开口。
他跟父亲有一个赌约,三年前就定好了,而开局的人却先一步走了。
父亲可能再也看不到他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坚持而取得成功了,他也再无机会骄傲的跟他说‘我要活我自己’了。
而这些原本他唾弃的,不愿去面对的,甚至躲避的东西,因为一个叫暮长庆的叛徒,而终了了一切。
措手不及。
就相当于你打算把所有的悲痛转嫁出去的时候,发现受转嫁的对象居然不存在了,这种从脚趾尖升腾起的无力感一直漫延至全身,最后融入大脑,让他呼吸困难思绪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