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野权烈喉咙干涩,再次把目光从无名碑上移开,低头去看宁雪寻。
好好看着眼前的她,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阿寻。
“嗜血狼是怎样的组织,你我都清楚。嗜血狼是不会有人背弃的,要不然这里也不会埋着那么多冤死的尸骨。所以,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以后什么打算,请不要骗我说你背弃了嗜血狼,请不要抛下我,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
听着她这样说,薄野权烈的眼眶红了一下,再次从她的眼神探索中躲开。
此刻,面不改色对他来说真的太难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阿寻还是那个无比果敢的阿寻。
穿越时间,他好像再次看到了阿寻满身是血,冲着他喊:“权烈,快走!”
阿寻,你真的不懂什么叫做放弃么?
阿寻,你还是让人忍不住心疼!
薄野权烈的目光再次收了回来,望着她,与她的眼神相遇,不再躲避。
他好想把面前的阿寻拥入怀中,替死去的他,替薄野家族,给她温暖。
终究忍住。
宁雪寻看清了他的动摇,于是紧跟着问:“现在能告诉我这两个新坟是你迁移过来的吧?”
蓦地,薄野权烈点了点头。
“新坟里埋的人是谁?”
“薄野达雄和他的夫人。”
薄野权烈一字一字的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用尽了自己内心所有的力气。
至于母亲的名字,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勇气可以淡定的说出来,他怕他会在宁雪寻的面前崩溃。
也担心宁雪寻在听到母亲的姓氏时,会想到死去的他。
宁雪寻固然执拗坚强,死去的他终究也是她绕不过去的软肋。
他都尚且无法面对昔日那些陪伴在他生命中的名字,宁雪寻又怎能淡定面对自己死去的挚爱。
果然,她在听到薄野达雄的名字时,就已经震动万分。
虽然她刚刚已经猜想到,但在此刻确认的时候,她还是一时缓过来。
她下意识的就倒在了地上,跪在了无名碑前。
薄野权烈看到她在强忍着泪水,但她的泪水还是哗哗的流了下来。
就像决堤一样,她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薄野权烈把拿出手绢递了过去,就不再看他,而是退后了好几步,背对着他。
望着远山雄浑,森林荒野。
他没有自信可以面无表情的看着阿寻在他的面前哭。
记忆中,阿寻一直都是笑着的,很少很少哭。
为了进嗜血狼,她经常追着父亲撒娇,各种巴结,各种讨好,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见父亲不为所动,于是她又开始去从母亲那里下手。
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膝下无女,所以他们对她很是宠爱,甚至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爱护着。
当时,阿寻也是傻,他父母越疼爱她,越是会舍不得把她送去嗜血狼的。
天下哪有父母舍得把自己的儿女,送到嗜血狼这样的组织的。
况且以她的身份,注定也是进不了嗜血狼的。
当然,因为他的身份,他也注定天生就是要进嗜血狼的。
所以,小时候,他也经常听到母亲偷偷的叹息声。
当然,他也知道,母亲的叹息,是作为天下最普普通通的母亲对儿子不舍的叹息。当她是作为薄野达雄的夫人时,她为自己的儿子薄野权烈是嗜血狼的少主感到骄傲。
身后,仍然传来宁雪寻的啜泣声。
阿寻,阿寻。
他在心里叫着这个很久很久都没有叫过的名字。
就这样,在叫着阿寻的时候,时光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他们的小时候。
父母健在,他们稚气未脱,膝下承欢,又意气风发,雄心壮志,幻想着美好的未来。
当时,为了进入嗜血狼,她有段时间甚至以男装示人。
那样幼稚的模样,现在想来都是可笑的。
她在众人的眼中,一直都是一个幼稚的孩子,无忧无虑的公主。
直到,在战场上,她闯入横尸遍野的荒原,看着地上躺着的挚爱,她的眼神绝望又冷静。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大家眼中幼稚的阿寻,已然是一个战士模样。
背后,宁雪寻啜泣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
薄野权烈回头走了过去,宁雪寻从地上爬了起来,哼了下鼻子,不流眼泪了,眼眶已经被揉的通红。
她手握着脏兮兮的手帕,知道鹿林深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于是拐着弯的问他:“你对当年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薄野权烈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淡定的神色。
“你怎么从他们手中抢回伯父伯母的遗体的?”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当年所有的事都会有大白天下的一天,而且只需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还是回西元国去吧,在这里你这个目标太明显。”
薄野权烈不再说自己背弃,而是向宁雪寻表明自己的决心,同时指出她在只会坏事。
那样,她就会走了吧?
宁雪寻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还是想要让我走,我才不会上当呢!你真是小看我了!既然你知道当年的所有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可是曾经打败过一名嗜血狼的行动组长的!所以我的能力,你无需怀疑!”
她的脸上闪现出炫耀的傲娇神色。
薄野权烈冷笑了一声,笑声未落,猛然出手,抓住了宁雪寻的胳膊,反手就把她摔在地上的荒草中。
“啊!”
宁雪寻被摔了个狗吃屎,吃了一嘴的草,脸红着,揉着自己的腰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刚不算,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哼,你不会认为敌人在攻击你之前还要给你打招呼吧?嘿,宁雪寻,注意了,我要攻击你了,准备好了吗?”
薄野权烈打趣着她,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恍然回到小时候,当时他就是这样摔的她,她当时耍赖,吵着嚷着说自己没有准备好,背后又跑去父亲那里告状,说他欺负她。
当时,父亲听信她的谗言,把他关在训练场三天都没有出来。
这才摔她,算是弥补报小时候的仇了吧!
地上有枯草,肯定摔不疼的,看着她装出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薄野权烈莞尔一笑,把宁雪寻头发上的一根小枯草揪起来丢掉。
宁雪寻还往外吐着口中的泥土和枯草,见到薄野权烈放松了警惕,她眼神一冷,迅速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做出了摔他的动作,却被他反握住,再次摔在了地上。
又是一个狗啃泥,一嘴的草。
宁雪寻丢人丢的没脸再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装死躺在地上,干脆不起来了。
薄野权烈看着此刻宁雪寻赖皮的样子,思绪万千。
如果是他的话,看着阿寻躺在地上耍赖皮,他是否又是会拍着手掌爽朗一笑,然傻傻的陪着阿寻躺在地上,看着她玩笑。
如果他在的话,此刻他是否又会替阿寻打抱不平,和他大打出手。
薄野权烈恍然一笑,往事如烟,那些烟消云散的记忆,却总是在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中,全部跑出来,唤起他所有的感知,一切就像一场幻觉。
“阿寻……”
他怔怔的脱口而出,声音嘶哑,满含柔情,又亲切异常。
像鹿林深在影视剧中的声音,又像薄野权烈的声音,也像当年那个不在的他的声音。
一句阿寻叫了出来,薄野权烈也是一怔,有些慌神。
宁雪寻本来捂着脸趴在地上,在听到“阿寻”的时候,她整个身子都僵在了地上。
是幻听吗?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这样叫她。
父母公开场合叫她“公主”,私下里会叫她“小寻”,哥哥会加她“寻儿”,伯父伯母会叫她“雪寻”,只有他和他会叫她“阿寻”。
世间只有两个人会阿寻阿寻这样叫她。
一个无限亲昵地叫她阿寻,一个总是有些挑衅地叫她阿寻,不知道是谁先叫的,一个就随着另一个这样叫了。
阿寻,那个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年的称呼。
她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她阿寻了。
“你究竟是谁?”
宁雪寻再次忍不住问出口。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心里一直在告诉她,不可能,一定是自己的幻听。
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惨死了,人是不可能死而复生的。
那么,她拼死护住的权烈呢?
宁雪寻仰望着蓝天,看着鹿林深那张如鬼斧神工雕刻出来的脸,有一瞬间的窒息。
还是那种感觉,陌生又熟悉。
薄野权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后,伸手就把宁雪寻从地上拉了起来。
宁雪寻在他的面前站好,身高矮了他一头,但她像小时候一样始终昂起头看他。
“我不相信你只是鹿林深,没有人敢这样叫我阿寻,你到底是谁?”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薄野权烈望向她放大的瞳孔,不该告诉她的,可事情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