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考场,迎面就碰上也交了卷出来的徐子充。
“你要去赛场了吗?”夏梦渔激动地问。
徐子充点点头,伸出手揉了揉夏梦渔的头发道:“你一会儿跟范小乔、徐桑她们一起吃了饭再去,我这会儿没时间照顾你。”
夏梦渔猛点头。
徐桑身为徐子充的“堂妹”肯定也是拿了票的,她们昨天就约着今天一起吃饭了。
“你先走吧,我等等她们。”
“嗯。晚上见。”
徐子充走了,夏梦渔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上一不安看书,一边等着考试结束。
范小乔是写得慢,两个半小时不用玩根本写不完卷子。
徐桑是只有考试快结束之前,才能想到办法怎么抄一抄。只不过夏梦渔一直觉得她抄试卷很没有意义,都一个考场的,成绩差不多,还能翻个什么天出来?
终于铃声响起,考试结局。
夏梦渔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给给她俩发讯息的时候,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是爸爸打来的。
“你快点回家。”
“今天不是说好了晚点回家吗?学校组织一起去看同学的比赛的。”
“出大事了,赶紧回来,我已经快到你们学校门口了。”
第71章
生前家中门客络绎不绝, 死后却门庭冷落。
贺家的灵堂里只有贺夜阳的母亲和家中的几个亲戚而已,大多数人都避嫌, 不好久留, 那些下属和朋友们,都上了柱香, 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爸爸大概跟夏梦渔交代了一下情况。
贺夜阳的父亲自杀了。
爸爸说贺叔叔临死前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一点觉悟都没有。他咬紧牙关,说是绝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 不肯咬别人下水。
于是办案人员想要用他的儿子来打动他。
“你这么倔,有没有想过你的儿子, 那么优秀, 却要活在父亲的阴影里?”
“现在你好有机会争取表现, 我们在量刑的时候会从轻发落。”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贺叔叔会倔强到一死了之的地步。
人死了,案子办不下去,留下一家孤儿寡母, 也不能怎么样。这也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人死事大, 人若是死了,案子也就不必再继续办下去了。
再说了,本来也不是什么惊天要案, 那些他们想要抓的人,也不是没有别的突破口。
还能怎么样?无论多无奈,也就算了。
贺夜阳的父亲也算是用一死,成全了自己的儿子。
“唉……”夏建国感叹道:“他是有罪, 但是也没有到死罪的地步啊。”
……
“虽然有错误,但是也还是在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竟然最后落得这个下场,想想就没意思哦……”
其实贺叔叔也不是什么大官,十恶不赦也谈不上,人生前呢人太过于将江湖义气,喜欢场面,所以犯了些错误。
那些事情在贺叔叔心里恐怕也不算犯罪,只叫做帮朋友,朋友意思一下。
这世上有几个人费劲心里往上爬是为了维护大众的利益的?
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扬名立万,为了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别人的。
我们总是要求别人当圣人,可到了自己头上,便一切都情有可原。
夏梦渔不想指责贺叔叔的人格。指责别人都是容易的,但是有几个人能够保证,当自己手握权力的时候,还可以做到不受诱惑,正直无私?
权力是迷药,能够坚持本心,经受住考验值得敬佩、赞叹、歌颂。受到了诱惑,有几次忍不住跨过了那条黑白线,不能说是对的,也只能说是人性吧。
夏梦渔回忆着贺叔叔,只觉得人真的是非常复杂的动物 ,到现在她也不能单纯的用好人和坏人来定位贺叔叔这个人。
人有太多面,贺叔叔是个好爸爸、好朋友、好叔叔,对得起周围的人,对得起自己的下属、朋友,但是他对不起其他人。
而夏梦渔的爸爸夏建国,他这一生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不敢越过那条黑白线,可他就真的能算是一个好人吗?
也说不上。
想到这里,夏梦渔竟然忽然不像从前那样对爸爸感到厌恶和愤怒了。
大概她忽然意识到,每个人的父母首先都是人,都有人的阴暗和促狭,他们的不完美、满身缺点、不善和自私才是本来的样子。
只是父母之爱在人性之上笼罩上了一层光辉,对自己孩子的爱让他们产生了神性。
可若是没有那一层神爱,他们就是个人而已。大概是她的父母,一直都只是人,没有为了她而成为神吧。
人是活在泥泞里的。
父母之爱,是泥泞里结出的高贵。
有是幸运,没有也是平常。
“我们还是要给你贺叔叔上一炷香,要不然别人眼里我们也太绝情了。”爸爸继续一个人说道。
夏梦渔没有回应,她打量着爸爸,只觉爸爸似乎老了许多,变得絮叨了,大概也是受了现实的打击,一下子整个人都丧气起来。
而且自从上次在饭桌上她规劝了爸爸一句之后,爸爸似乎岁她不像是原来那么粗暴直接,偶尔也会跟她商量几句。
“唉,我现在是看穿了,没意思啊。”爸爸又说:“这个世道不要做官,做官没奔头,什么都捞不着。你去清华就读金融,还是挣钱实在,把钱攥手里了,一样有权。”
……
“都快过年了,他们那些人就不能让人好好团个圆吗?非得把人逼死。”
……
“这个世道我也是看透了。真的,你以后就去金融行业,当资本家,玩钱,实实在在做事都没好下场。钱生钱才好,这就是个资本左右的世界,谁有钱,谁就能掌握别人的生死。”
……
夏梦渔听着爸爸的话,不作表态。
她忽然知道怎么定位爸爸了。
爸爸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
他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夏家人第一时间去贺家上了香,这也算是夏建国完成了自己作为贺家多年老下属的情分。
他觉得事情到这里,他已经算是做得问心无愧了。
夏建国安慰了贺夜阳的母亲几句,夏梦渔的妈妈也一直陪在那里等父女俩到。
本来一家三口想要走,但是夏梦渔说要找贺夜阳谈谈。
夏建国心里是不愿意的,但是看了一眼灵堂上的遗像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夏梦渔不要太晚回家。
夏梦渔跪拜了贺叔叔,上了香,却一直没见到贺夜阳出现,问了下阿姨,说他刚刚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大概知道他在哪里。”
夏梦渔到大院后面那条少有人经过的后巷,果然找到了贺夜阳。
小时候这条巷子也没有那么冷清,可自从家家户户都有车子之后,大家就很少往这边出入了。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这个光景。
贺夜阳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手机,正在跟手机那头的人说话。
“知道了姑姑,你到了我们在说。”
……
“嗯,路上小心。”
贺夜阳挂了电话,见到夏梦渔来笑了笑,把烟叼在嘴里,痞里痞气地问:“好学生,你要不要来一根?”
夏梦渔摇头。
她安静地靠在墙边,跟贺夜阳并排站着。
贺夜阳继续沉默地抽烟,抽完一根又想继续,却被夏梦渔一把按住。
“差不多就得了啊。”夏梦渔瞪他一眼道。
贺夜阳打趣道:“哟,真的是爹死了啊,虎落平阳,你现在都敢对我大呼小叫了啊。”
夏梦渔一噎,虽然贺夜阳的语气轻松随意,满满地自嘲,却还是说得她心里一酸。
她低下头不说话。
“唉哟,你干嘛?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贺夜阳苦笑一声道:“现在这样,我才有种我们认识了十几年的感觉。”
夏梦渔叹一口气道:“之前我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
“算了,都过去的事儿了,黏黏糊糊的计较太娘了。我们谁都别怪谁就好。”
夏梦渔点点头。
贺夜阳随手掏出打火机,还是点了根烟,笑着问夏梦渔:“真不要啊?”
“不要。”
“没意思。“
贺夜阳抽了半根烟,然后低着头说:“我姑姑还是要我出国,我爸爸现在死了,也不存在什么限制出境的事情了。”
“你怎么想?”
贺夜阳几乎没有犹豫地说:“能出去为什么不出去,留在这里也没意义。”
“你想出国吗?”夏梦渔惊讶地问道:”你之前不是觉得国外很寂寞吗?”
“哟,敢情你看到我的信息了啊。”贺夜阳抬眼看向夏梦渔,揶揄道:“还以为国内信号不好没收到呢。”
夏梦渔有些惭愧地不说话,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
贺夜阳又笑起来,转回刚才的话题,无所谓地说道:“去哪里不都一样寂寞,在国内也没什么温暖的回忆。”
……
夏梦渔想开口跟贺夜阳说声抱歉,却又觉得对不起这个词有些轻,只觉得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