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萦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语气真酸。
她歪头想了一下:“我亲眼看到过有医生为了病患溜号遗留下的烂账,不得不自掏腰包承担起他的医药费。医生不是不负责任,恰恰是需要承担的太多,所以,明知道擅自手术有风险,怎么还会有医生这么做?”
几人都没再说话,眼里依然是明显的不信。
秦萦也不欲多言,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的办公室。
吃饭忘记带的手机就放在电脑旁,屏幕上跳着一个未接电话,显示备注是余时安。
她回拨过去,响了没几下,电话就被接通。
“你睡醒了?”秦萦率先问。
余时安刚从超市买完菜回家:“嗯,醒了,你呢?吃完饭了?”
“吃完了,刚才手机没拿。”
“猜到了。”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
秦萦回忆了一下刚才两人的对话,这相处模式似乎真的是如傅瑾璇吐槽的无趣。
她没忍住,把在办公室外与同事讨论的事情全部告诉他。
果然,电话里传来余时安淡淡的笑声。
他说:“我不认识你这位同事的前同事,但我对这件事表示存疑。一般而言,没有哪个医生会在不经过病人家属的同意下擅自进行治疗方案和手术,尤其是要安装支架。”
他的声音仍然是温和的,丝毫没有被旁人误解的恼怒。
“如果是车祸刚发生,120急救送入急诊手术,也许还会有那么点可能会存在你同事说的情况。”
秦萦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毕竟生命面前,任何东西都要让道。没有家属签字的手术,家属一旦选择拒不付款或是半途溜走,产生的医药费都必须由一起参与手术的医护人员承担,数目巨大的,医院也要相应承担大部分。”
很枯燥的解释,秦萦却听得很认真。
余时安继续说:“所以,除非危及生命或是不得不,没有医生会这么明知后遗症一大堆,还要作死的迎难而上。”
“我也觉得。”跟她想得一样。
“讲一个最简单的病例。”
秦萦半趴在办公桌上点头:“说说。”
“我之前遇到一个小病人,乳牙换牙的过程中,门牙180度反生长,他……”
她打断他:“抱歉,打断一下,180度反生长是指完全前后长反了?还能这样长?”
秦萦听到余时安笑了笑,“对,完全长反了,检查的几个医生都愁眉苦脸,180度反长的病例少之又少。最后我的一位同事建议做手术,将这颗完全长反的牙齿拔除,重新种一颗。手术涉及到全麻还是局部麻醉,一般都不会越过家长由我们直接决定。”
“等等,我再打断一下,一个口腔里的手术需要全麻?全麻对一个小朋友难道没有后遗症?”
接连被打断,余时安不恼,始终耐心的等她问完再继续解释,“局部麻醉病人意识清醒,一个成年人看到自己眼前悬着一把手术刀都会恐慌,别说是个还在上小学的小朋友。一旦手术过程中他害怕挣扎,技术再好的医生都有可能下错刀。”
秦萦明白了:“所以,全麻是最稳妥的。”
“是,有利有弊,全看家属衡量。”
余时安的声音很好听,她忽的有些心疼,“余时安,时刻承担着别人的误解,以德报怨的在误解之后还要尽全力对待你的病人及家属,你后悔过选择这个职业吗?”
“不后悔。”他答得干脆,毫不犹豫的,“秦萦,我没有你想象的高尚。救死扶伤、以德报怨、或是所谓的成就感都不是我成为医生的原因。”
似在思考措辞,余时安过了会儿才解释:“这个世界相当公平,得到多少就必须付出多少。我尽全力救助我能救的,同样也希望有一天,我的亲人朋友面临相同境地的时候,也能平安无虞。”
秦萦动了动唇,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来。
她又想起自己阑尾炎时,坐在医院大厅与他说起为什么会做一个医生,他那会儿被她吐槽迷信的一幕。
余时安大概是想象到了她此时的神色和想法,声音更加柔和,“还有最后一个理由,我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对你、对我的职业都是这样。”
秦萦一秒出戏。
故作淡定的:“换个话题。”
“可以。”好脾气的应和。
不知道说了多久,门外已经传来午休结束的音乐,秦萦惊讶的挪动鼠标,锁定的屏幕骤亮,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让她呆愣几秒。
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跟他一动不动说了将近一小时的电话。
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快速结束通话,又怔住。
大概她就是爱干傅瑾璇口中无聊的事情吧,她这么想。
然后,秦萦兀自在办公室笑了起来。
开始上班,正在忙的时候,她收到沈煜的微信。
【沈煜:今晚有空吗?很久没见,请你吃个饭聊聊。】
她掐指一算,确实有段时间没见过他,答应了。
刚放下手机,微信提示音再次响了,隔了几秒,又一下。
秦萦拿起来,只看了一眼,顿时不知滋味。
已经沉寂了很多年的大学寝室群,群里只有三个人,她、康敏和郭晓染。
时隔多年,与她们渐行渐远的郭晓染成了打破沉寂的那个人。
【郭晓染:下个月我订婚。】
很快,康敏回:恭喜。
秦萦捏着手机沉默半晌,最后也回了一句“恭喜”。
三个人的群,继续无声无息的好似不存在一样。
她盯着屏幕看,不禁想起沈煜前脚才发来的微信。
因为知道郭晓染订婚了,他才郁闷的想要找人聊聊?
秦萦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余医生:虽然今天没出现在我家姑娘面前,但我依然怒刷存在感了!
沫子:行行行,你牛你牛你最牛!
第二十三章
郭晓染走出餐厅大门, 迎面遇上的男人令她笑容有瞬间的凝滞。
她停下脚步:“这么巧?又遇上了。”
沈煜看了眼她身后的泰国餐厅:“是挺巧的。”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
“这个点不是饭点, 难不成大忙人忙到现在才吃饭?”郭晓染故作淡定的笑着打趣, 不忘回头去看自己刚出来的餐厅。
可她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是秦萦喜欢的泰国餐厅, 后来,也成了她喜欢来的地方。
沈煜眸子闪了闪,神色冰冷,“不是。”
郭晓染看着脸色渐渐沉下去的男人,忽的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沈总, 听说你这几年跟秦萦的关系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沈煜的脸彻底黑了。
“其实挺有趣的,当年我追在你后面跑得精疲力竭, 可到头来我没能得到我想要的,而你也没有。”
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对这一男一女站在门口对峙的姿态好奇的频频回头, 随即, 门口传来服务生礼貌的问候声。
餐厅对面是个大型商场,LED的大屏幕里循环播放的是郭晓染最喜欢的DIOR的广告。她的视线越过沈煜的肩膀,落在不断旋转的画面。
郭晓染拉开包上的拉链, 下意识想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烟, 右手刚捏上硬硬的纸壳,她又倏地抽出手, 再次拉上拉链。
“看你现在求而不得的模样我很高兴。”郭晓染重新背起包,眼睛里弥漫起笑, “至少我当初喜欢得还算轰轰烈烈,但你沈总却连让人知道的勇气都没有。”
沈煜没有反驳,目光里藏着一抹被戳穿的隐痛。
郭晓染朝他伸出手,友好的、温柔的,“沈总,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你,谢谢你在我还算青春的时候给我上了最好的一堂情感课程,让我此后终于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她的话让沈煜眉宇紧蹙,他盯着面前白皙好看的手,还是握了上去。
“抱歉。”脸上的冰好似碎裂了一般,冰冷尽褪,他露出极浅的笑,声音却是郑重的,“郭晓染,这么多年,抱歉。”
掌心的温暖让人眷恋,郭晓染呆愣片刻,迅速抽回手。
眼睛里酸酸涩涩的,但她努力压抑着。
“不用说什么抱歉,好歹咱俩‘分手’之后,你遵守承诺把我送去法国,让我进入我向往的学校进修。”郭晓染视线里的Dior广告又从头开始播放,一模一样的画面,她不厌其烦的盯着看,“沈总,咱们两清了。”
沈煜颔首,英俊的脸上恢复平静,黑眸里添了抹淡漠。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点开通讯录,从她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时,带过的风都是冷的。
郭晓染眼眶的温热涌了出来,莫名的冲动让她叫住他,“沈煜。”
拨号界面才按了三个数字,是秦萦的手机号,沈煜顿住,并没有回头。
“沈煜,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从头到尾都是你用错方法,选择了错误的方向?”
郭晓染悄悄擦过眼角,语气平静:“有些话不说出口,别人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尤其是秦萦,你顾忌着她家庭的经历,仗着对她自以为的了解,总在她面前扮演着好兄长、好竹马的角色,或许这辈子,你与她的关系也就仅止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