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萦反应过来,去摸口袋,“没带手机出来。”
他也摸了摸,一脸遗憾,“我忙着下来解决家属,也没带。”
停顿了一下,他反应极快的抽出胸口插着的签字钢笔,伸出右手,“可以写我手心。”
干净的手掌近在咫尺,也许是因为时常消毒洗手,白净的掌心显得有些干燥,却纹路清晰。
秦萦接过他已经打开笔帽的钢笔,尽量不让自己碰触到他的掌心,快速写下几个数字。
已经很小心的动作,仍不可避免触到他掌心的皮肤。
不比她常年的冰手冰脚,余时安的手温暖得发烫,让她回忆起昨天自己痛得昏天黑地时,那一抹紧握着她的温热。
脸上浮起一阵燥热,秦萦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好了。”写完号码,她倏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我先回去了,准备准备出院。”
“嗯,等会儿我有安排手术,可能不能来送你。”他合上掌心握成拳。
“哦,我走了,你忙吧。”
秦萦脚下生风了般捂着肚子大步走,走出大段距离,又停下脚步抚额。
太蠢了!
在心里暗自吐槽了几句,她重新迈开步子。
结果,再次顿在原地。
正前方的位置,一身小香风的年轻女人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第九章
秦萦看到陶知雯的时候,眼前只飘过四个大字——冤家路窄。
躲不过,她迎上去主动问:“你怎么在这儿?”
陶知雯换了个手拎包,语气有些盛气凌人,“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医院又不是你家开的。”
秦萦冷笑,不欲跟她纠缠。
“其实吧。”陶知雯忽然笑开了,“我就是接到消息说你住院了,特意来瞧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顺便让我心情爽一爽。”
够欠揍!
可从小到大,秦萦早就习惯了陶知雯的针锋相对。
“哦。”
看她敷衍的样子,陶知雯不甘心,微微侧身往她身后指,“诶,秦萦,刚才看你跟个白大褂有说有笑的,你对人家有意思?”
秦萦神色一变,刀口也似乎开始抽抽的疼。
“那医生长得还挺帅的,哪个科室的?改天我去拜访一下,哦,不用改天了,今天也行,我……”
“陶知雯!”秦萦逼近,打断她。
陶知雯见状得意:“哟,看来是说到心坎上了。”
秦萦回头去看,住院部的大厅已经没了余时安的身影。
她如释重负,不动声色打量起面前骄傲得像只花孔雀的女人。
她与陶知雯的恩恩怨怨纠缠二十多年,早已说不清谁对谁错。
甚至,秦萦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以致于从小到大,陶知雯见到她就从没好脸色,次次针对。比如,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下一刻,陶知雯不是想尽办法抢过来,就是去淘个一模一样的,然后在她面前大模大样的走上一圈。
但偏偏她俩上同一个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个初中。要不是那年家里出事,她后来被妈妈和外公带到美国生活了几年,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女人一定会咬着她不放的跟她上同一个高中和大学。
这会儿被陶知雯看到她跟余时安站一起,八成是又要紧追不舍了。
脑门疼。
“随你。”想了想,秦萦故作无所谓道,“我阑尾手术的麻醉医生,有兴趣你现在就可以追过去看两眼。”
陶知雯怔住,就那一个闪神,原本站在她面前的秦萦已经冲进电梯,还笑着朝她挥挥手。
她蹙眉,疑惑起来。
真的就只是医生跟病患的关系?真没劲!
余时安离开住院部的大楼,穿过与办公室大楼相通的长廊,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摊开掌心看原本就已经存好的号码。
掌心仿佛仍旧带着柔软的余温,痒痒的。
他微微蜷起手,几个数字挤在一起,也悄然印进脑海。
“时安。”
余时安停下脚步回头,叫住他的是曲苑。
他放好手机。
“听说你们上午的大手术闹出了点事?”曲苑追上来,面带忧色,“又是没事找事的?”
“一点小事,有监控在闹不成大事。”
余时安唇边浮起笑,很淡定,右手却悄然握成拳,藏起手心的号码,
曲苑松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那就好。”
目光被他胸口口袋的钢笔吸引过去,她又问:“换新钢笔了?”
从曲苑的角度看去,两支黑色发亮的钢笔,其中一支笔帽的位置刻着两个字母,她有些看不清,乍一看就像是两朵梅花似的。
余时安眼睛特别亮:“新的。”不过却不是他的。
说完,他把钢笔转个圈,刻字的那一面朝里换了个方向。
“对了,秦小姐今天出院,等拆线再回医院就可以。你跟我说的护士我也推荐给她了。”她停顿了下,“哦,我忘了,看你手上拿的保温饭盒,应该已经从她那知道了。”
余时安也看了眼手上的空盒,说:“正好在住院部遇上她。”
然后,他再一次道谢。
“不用客气,我就想说秦小姐长得很漂亮。”
没有想到连向来文静的曲苑也跟着许润打趣他,但他还是点头,“是挺漂亮的。”
两人一起进电梯,曲苑发现他右手的怪异,拧起眉,“手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余时安松拳,手心向下。
就这么一个动作,她隐约瞧见他掌心写着字,似乎是数字。
可他明显不想说的态度,她转了话题,“许润这几天一直在念叨你的事情,真的不打算调走了?”
余时安眼睛里多了抹认真,又点头,“以前就没打算过,现在就更不会了。”
曲苑不解:“现在更不会?”
“以后有机会再跟你们解释吧。”电梯到达他办公室的楼层,他伸手挡住电梯门,“我先忙了,回聊。”
“好。”
*
秦萦提前办好出院手续,在病房里整理完东西不久,房门就被人狠狠推开,吓了她一跳。
正要开口斥责,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男人令她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
“姐,你没事吧?”打头的周致林坐在轮椅上,上下仔仔细细将她看了个遍,“你哪儿不舒服?”
秦萦的目光却落在周致林身后已经有了白发的中年男人身上。
男人穿着件黑色的毛衣,没有穿外套,透着股沧桑的脸上神色并不自然。
“怎么住院了?病房里也没人陪着?”男人声音中带了些不满,“就你一个人?”
秦萦嘲讽的笑:“有我一个人也够了。”
“姐,你哪里不舒服?”周致林急了,自己推着轮椅靠近她。
“我舒不舒服跟你们有关系吗?你好像又忘记我的话了,我姓秦,你姓周,我们没那机会进一家门。”
中年男人恼怒,被她戳中痛脚,语气更硬了,“秦萦,你的教养呢?谁教你这么跟自己弟弟说话的?”
秦萦两手一摊,嘴边的笑容实打实的灿烂,“没办法,我爸从来就不教我这些。谁让我爸本身就是个不懂礼义廉耻的呢!”
“秦萦!”周父被气到,却又听得她说,“还有,我妈妈十二年前才离得婚,我哪里来的比我小六岁的弟弟?”
周致林脸色发白,羞愧的低头,不敢看她。
周父沉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硬憋出一句:“算了,你没事就好,致林,我们先回去。”
“爸,您先回去吧,我再留一会儿。”周致林回头,目露恳求。
周父无奈,丢下他转身就走,病房的门也被发泄似的关得砰砰响。
秦萦看这做派,神色依然平静,只笑意始终没达眼底。
“姐,你真没事吗?我在楼下遇到的陶知雯,被她冷嘲热讽了一顿,她这次有没有找你麻烦?”周致林说这话的时候气都没喘一下。
秦萦诧异:“陶知雯告诉你我住院了?”
“对,她说的,态度嚣张跋扈,真是惹人讨厌。”知道同父异母的姐姐对陶知雯没好感,他也忍不住表态。
她没吭声,心下觉得好笑。
臭骂被定义为婚外产物的周致林,这倒还真是陶知雯能干出来的事情。
“姐。”周致林忽而抬头看她,像是鼓足了勇气,“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你都是我姐姐,我没有恶意,就是关心你而已。”
秦萦也看着他,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21岁的年纪或许还不能称之为男人。他眼睛里泄露了他的期待与小心翼翼,就这么倔强的盯着她一眼不错。
她叹气,背过身去,心间异常苦涩,“是你天真还是我无情?想要我叫你一声弟弟,那你能先把我的外婆还给我吗?”
空气瞬间冷凝。
秦萦没能看到周致林颓丧的表情,他浑身好似泄了气的皮球般无力。而后,他默默推着轮椅,离开病房,一句话都没有说。
听到关门声,她笑了笑。
她其实知道那些前尘往事与周致林无关。她与他一样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干涉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甚至,他对她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从无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