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这过来只怕知道的人不少,你这里刚恢复工作,这样一来,只怕又要麻烦了。”
孙明霞对这个师兄能在这个时候不离不弃,一路艰难的寻过来那是相当的感动,只是她从来也不是个只为自己想的自私人,立马就想到了这后果,忍不住又有些为这个师兄担心起来。
“你这是说什么话,先生说是老师,可那时候对我和对儿子有啥差别,我从十二岁开始就跟在先生身边,从学问到做人,从吃穿到前程,哪一样先生不细致周到?这样的情分,若是只因为怕牵连就立马斩断了联系,那我还有脸做人嘛?就是死了,我都没脸见祖宗。我若是不来这么一趟,不亲眼看看先生,那我能心安?”
他这话说的那个理直气壮,说的斩钉截铁,说的洪教授又是一阵的眼泪,说来咱们这个国家千百年讲究的就是天地君亲师,为啥这师也能排上?因为作为一个负责人的老师,对于弟子所付出的,有时候往往比父母都多,父母或许生养一场也就能算是尽了心力,而作为传道受业的恩师,有时候那是将弟子作为自己思想学问的继承者在对待的,是一种文明文化的延续,这样的关系,亲近的真不是血脉就能抵消的厚重。
在这样的情况下,师恩两字的分量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理解的,当然老村长也一样不能理解,因为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可他却也能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这一份感情,比如这个男人千里寻找的艰难,比如这师生见面的激动,从中他看到了最真挚的情谊,这就足够他判断出一个人的好坏来。
“难得来了,正好一起过年,也算是团圆了,洪教授,你这里地方小,估计住不下,一会儿我让我孙子过来,让这位同志晚上去住村部吧,反正那里如今也算是咱们村半个客栈了,啥都不缺。”
“村长,谢谢,谢谢了。”
这会儿洪教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只是顺着老村长的话一个劲的感谢。
“谢啥,又不是外人,我引来也不过是怕人家找错了,来核实一下罢了,好了,不耽搁你们吃团圆饭,我也回家了。”
老村长对洪教授那是真信任,也没有啥多听一会儿的意思,直接就这么走人了,他没有看到,这会儿那个刚才还一个劲说话的男人这会儿正吃惊的看着桌子上的肉发傻呢。
不是说先生是下放来接受再教育的嘛?怎么这日子过得,好像比自己还好呢?难道这里有啥不对?他有点糊涂了。
第102章 师恩2
洪教授转头回到饭桌上的时候, 顾军那眼珠子还没有从那一碗肉菜上下来, 对的,顾军就是这个胡子拉渣的男人, 南方某气象站技术员。这年头,技术人员工资其实也不高,像是他这样年近四十,高学历,工作十来年的人, 级别也不差,是10级,属于预备工程师,算的上是年轻有为, 说出去都妥妥是高收入干部, 可细细的分析却不然, 因为在二类富裕地区工作,所以工资里头少了补贴,只有七十七块五,这样的工资看着不少, 却因为工作环境和单位的关系,福利也少, 什么都要自己买, 又因为生活在城市里,开销大,钱真心不够花, 更别说他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媳妇工资又不高,还是独女,以至于他还有老丈人家要贴补的情况下,这点钱,一个月能吃上三五顿正紧肉就不错了,日常能有个油渣子烧菜,都是不错的荤腥。
所以啊,当他看到自以为应该日子很苦很难的先生日子过的这么奢侈的时候,那肯定是惊讶的,说来他也不是没见过其他的下放人员,他所在的气象站就在城市边缘的山上,人迹罕至,所以也设立了一个下放人员营地,收容所在区域有问题的各类人员,他常能听到些诸如吃不饱,或是干活苦之类的传言,也因为这样,他才会那样的担心,一门心思的想寻找先生,想着是不是能用自己随身带着的二百块积蓄改善一下先生的处境,让他过的稍微好一些。
可他看到啥?环境是不成,大山里头,路都不怎么通,只能有个牛车往来,住的也差,这么一间屋子,看着就是什么仓库的偏房,墙都薄得很,估计不保暖,可怎么饭桌上就不一样了呢?
“赶紧吃肉,这可是阿灿打猎的收获。”
洪教授也看到了自家弟子的震惊萌呆表情,这样的表情看在他的眼里,那绝对值得骄傲,这是自己孙子本事,看,你们都不敢置信了吧!果然我孙子就是不一般啊!
“阿灿?打猎?”
确实惊着了,顾军转头看着刚给自己又添了碗饺子的阿灿,眼睛都瞪出来了,这小子,上一会见到的时候,还是个穿着开裆裤,满地乱跑,叫嚷着要爬树摘枣子的皮小子,不想着才几年啊,居然已经能打猎了?
这表情显然又一次愉悦了洪教授,嘚瑟的他忍不住又把阿灿挣钱要给他们老两口盖房子的事儿又说了一遍,明明得意的不行,嘴里还要说什么孩子运气好怎么怎么的,听得顾军都忍不住脸抽抽,自家先生如今真的是老了,这脾气都和孩子一样了,知道你稀罕孙子,也不用这样显摆吧,不过说起来阿灿这孩子真是不错,很有些脚踏实地的意思,在山村里住着,就学山村孩子的生存方式,用自己的努力来替大人分担压力,这一点比他爹都强。
“我原本还想着,这山村的地方,不知道会苦成什么样呢,毕竟这里和大城市不能比,吃穿用度的,估计也贫瘠些,还担心你们住不惯,不想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好,这里居然能有这样的好处,即使其他的不成,最起码还快活了一张嘴,甚至比城里都好些,城里可吃不上那么好的野味,先生,以后您是不用愁了,孙子比儿子都强,我记得,当年正兵那小子这么大的时候,可只会成天和人打架闹腾,连做功课都恨不得全让人代替,那时候我可为他挨了不少板子。”
拿着阿灿爹往日的糗事一说,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十几二十年前的往事似乎也历历在目一般,只是大笑之后忍不住又沉寂起来,阿灿爹如今身不知在何方,这正是洪教授一家子最担心的事儿,无意中牵起的话正好戳中了那牵挂的心。
顾军看着先生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师母眼睛里慢慢泛起的眼泪,还有阿灿母子微微垂下的脑袋,不禁对自己口无遮拦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怪不得至今没能当上工程师。
好在这样的情况时间不长,阿灿爹的情况也不是半点没消息,所以众人自我安慰一番还算是过得去,洪教授抬头看到弟子懊恼的样子,也马上又和他说了几句辗转得来的阿灿爹的情况,虽然因为生怕人多嘴杂的,很多事儿不能说清楚,可单单是人没事儿这一点也足够安稳人心了,让这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也跟着放心了好些。
“人没事儿就好,先生,你这里也安心待着,权当是体验生活了,这里比咱们那些个气象什么的,环境还更好些,日子过得也松快,少了多少人事纷争,就是那些老干部休养所,估计都没这里环境好。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总会过去的,国家要发展,要建设,总不能老是这样,等着上头整理清楚,估计这好日子也就来了。”
这也是个明白人,聪明人,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洪教授看中,从救济的一群孩子中选出来做了弟子,随口几句话就说到了关键处,听得洪教授连连点头。
“是这个理,当初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些想不通,怨气不小,总觉得自己苦不堪言,可后来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想明白了不少,古人说,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嘛,看看史书你就能发现,每次新朝建立之处,总有那么一顿乱子,为啥呢?一来事新朝初登高位的人对国家建设尚在摸索,一群外行想要变成内行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到的,故纰漏难免,二来也是人事纷争所致,权利架构尚未平稳,犬牙交错之下或有倾轧,伤及无辜或是殃及池鱼之下造成一定的动荡不可避免,这样的情况下,就是出点子杀戮都不少见,史书上寥寥几笔,可能就是无数血腥,这一点早该想到的,如今我这里能安生的躲在这样一个地方静候风停雨住,已经是福分了。你也一样,小心谨慎些,多看多听少说,有事儿就躲在后头,别出头,这时候风向不好说,啥时候安稳也不一定,可这时候出头的最危险是一定的。另外,如果遇上你那些师兄弟,你要是信得过的,也稍稍提醒几句,当然这话怎么说你自己端量,保全自己为上,他们能撑到现在,估计也都不是傻子,应该也心里明白的很。”
洪教授对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难得说了些真心话,他能带着老婆子在这山沟沟里日子越过越安静,对各种艰难和安排甘之如饴,其实靠的就是这一份认知,只是往日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把这些都憋在了心里,谁都没敢说,生怕惹上什么麻烦,不过今天对上这个千里寻师的孩子,情绪激动之下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本就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能谨慎成这样,已经是当初那背后一棍子敲得太疼造成的后遗症,一辈子痛快惯了嘴的人哪里真就能到了老了才改了习惯?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弟子不好,就全盘否认了所有的孩子,那不是他这个战乱年间还记得收留孤儿的心软的人会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