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是真的没有家了!
荣雪没有犹豫,第二天就去和叔叔婶婶办了手续,将自己的名字从产权证上去掉。随后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了学校。
虽然叔叔婶婶让她有空常回家,但她知道,往后大概也就是过年会回来祭拜一下。
因为这已经不是她的家。
在二十三岁这一年,她与她成长了十几年的家,和她的秘密花园,以及她的童年少年正式作别。
回到学校,她找到了系主任。
前段时间,他们专业本来有个学生申请了联合培养的项目,是流行病方向,但等申请通过后,他又临时放弃,因为最终还是决定从事别的领域。
当时荣雪交实验报告的时候,听几个老师在说这事,因为是联合培养,名额就在那里,不需要走平时申请的程序,只要提交英语成绩和研究计划,对方教授通过就可以。
因为荣雪之前说过自己没出去的打算,老师们就没问她,她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奶奶这一过世,她发觉自己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遂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系主任。
她运气还不错,那个名额还在。
因为想出去的早就已经申请,不想出去的也不会这个时候临时决定,就算临时决定,恐怕也拿不出英语成绩。
而荣雪当时在辅导班兼职的时候,为了测试自己的英语水平,顺手考了个雅思,七点五分的成绩,还在有效期内,申请任何学校都绰绰有余。
至于研究计划,虽然太匆忙,但她请教了谢斯年,两天就做了出来,而且看起来非常漂亮。
在一切都糟糕透顶的六月,唯有这件事异常顺利。
因为是公派,不用担心费用。
这个暑假她没有留在学校打工,也没有回家,而是加入了一个NGO组织,去了山区做志愿者。
*
一直到新学期开学,邵栖都没联系上荣雪,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没人回。他去过她的老家小镇,才知道荣奶奶过世。
然而她没有告诉他。
整整一个暑假,他都像是飘在半空中,完全没有着落,恐惧,心慌,却不敢多想。
对吃喝玩乐全部失去了兴趣,整天关在家里啃专业书,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存在的意义。
荣雪九月五号出发,那天她去了一趟学校,和院里老师道别,无意中看到大三的课表。
于是去了一趟实验楼。
她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看着。
此时临近下课的,实验楼前,空空荡荡。
她拿出手机,准备拨打邵栖的电话,但看着手机屏幕,却怔怔地半天没按下去。
邵栖在自己电话里的名字叫“天底下最帅的男朋友”。
她其实一直都是直接存他的名字,但他不满意,每次看到都抢过手机改掉,改过的称呼有“亲爱的”、“老公”、“最可爱的男朋友”、“我的宝贝”……诸如此类。
荣雪觉得太恶心巴拉,一般过两天就又改回来。
现在这个称呼是去四川之前该的,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也就忘了改了。
她看着那个长长的称呼,终于还是删掉。
可就在她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到有人唤了一声“邵栖”。
其实也不过三个月没见,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转头朝实验楼看去,只见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生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就是邵栖。
这是荣雪第一次看到他穿白大褂,原来他穿起来是这么好看。
他好像瘦了点,明明还是那个自己熟悉不过的男孩,荣雪却又觉得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她知道他本质是善良的,在震区发生的事,大概是会让他长大吧!
她也需要成长。
可这成长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她默默看了他片刻,将他此刻的模样记在了心中,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课间休息,埋头做了一节课实验的邵栖,出来透口气。
这几天还还是没联系到荣雪,他们的宿舍已经调整,搬去了研究生宿舍。他没敢去那边直接找人,怕她还是不愿看到自己。
老付气喘吁吁追上他,给他递了根烟,他摆手拒绝。
“荣学姐不是没申请联合培养的项目么?怎么忽然又去英国了?”
“什么?”邵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付睁大眼睛:“你不会不知道荣学姐去英国了吧?”顿了顿,又试探问,“你们不会分手了吧?”
邵栖蹭地站起来:“你从哪里听到的?”
“院办宣传栏贴出来了啊!我早上去找辅导员看到的。我靠,你真不知道啊!”
邵栖没回答他的话,转身就往学院跑去。
他跑得太急太快,以至于在分叉路时,没有注意到另一个方向的那道背影。
本来十几分钟的路程,被他用中学长跑记录的速度压缩到了三分钟。
院办的宣传栏上,贴着很多公告,但那份联合培养的名单仍旧很显然。荣雪的名字在最后一个位置,想来是后来补上的。
是英国一所著名的大学。
辅导班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看到站在公告栏前的邵栖怔怔的样子,咦了一声,笑着随口道:“你们班以前的班导今天出国,你没去送她啊!”
辅导员并不知道他和荣雪是恋人,所以也就没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你说什么?”等辅导员落音半响,他才反应过来。
辅导员笑:“我说你们之前的班导荣雪今天出国,刚刚才从院办离开呢。你怎么没去送她啊?”
这回没等人说完,邵栖已经拔腿就跑。
辅导员摇摇头:“这孩子!”
邵栖跑下楼,可跑了一大段路,却忽然不知再怎么迈步,半响才手忙脚乱拿出手机。
站在路边等待出租车的荣雪,觉察手机在响,拿出来一看,虽然名字已经被删除,但这个号码她再熟悉不过。
犹豫良久,她终于还是接听。
“喂!”她先开口。
“你在哪里?”那头的邵栖急急问,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荣雪淡声道:“我出国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邵栖嗯了一声,问:“我放假的时候可以来看你吗?”
荣雪道:“邵栖,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但我希望你明白。”
因为对他的感情仍旧还在,所以分手二字始终没法说出口。
邵栖低声问:“你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
荣雪道:“我原不原谅你已经没有意义。”
邵栖沉默了片刻,声音更低:“那你是不要我了吗?”
荣雪心头微微一颤,叹息了一声:“邵栖,人总是要长大的,你也该长大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学习,将来好好工作。”
“荣雪!”他在那头唤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
“再见了,邵栖。”但是被荣雪打断。
说完她就挂上了电话。
就这样吧!
她年长他三岁,认识他三年。
在生命的长河中,三年其实很短暂,但对于一个人的青春来说,三年已经足够漫长。
漫长到她也许要用一辈子来遗忘。
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邵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站在原地片刻,忽然发疯一样往前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用力狂奔。
二零零八年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三,阳光明媚。
如果那天上午,你恰好走在江大的校园里,也许会看到一个英俊的男生,在寥落的校道上不知为了什么在狂奔。
如果看得再认真一点,你会发现,这个英俊的男生,他好像在流泪。
下部:后青春期的诗
第54章 西非
一月是北半球最寒冷的时节,然而在热带季风气候的西非国度, 却是炎热季节的开始。
荣雪博士毕业, 因为教授的建议,直接跟着援非医疗队来到了西非。
在传染病肆虐的非洲, 能让她的临床和研究能力,得到最直接的锻炼。
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她所在的这间中非友好医院,位于这个国家的首都, 但被贫穷和战乱所笼罩的国家, 即使是首都, 生活水平和医疗条件也极为恶劣。
医院不过是一栋两层小楼,中非两方的医生, 加起来才三十来人, 每天接诊的病人, 常常超过负荷,还要时不时下村做义诊, 以及各种防疫宣传。
忙碌的生活,让她几乎没再想起过那些前尘往事。
今天是荣雪出诊,因为是传染病医生, 坐在办公室的她穿着防护服, 戴着口罩。
刚刚送走了一位携带HIV的非洲病人,一位身着迷彩服的中国男人便推门而入。
“荣医生。”男人走到她对面坐下,笑盈盈地看着她。
男人叫唐昊, 是中国维和部队驻这个国家的工兵营连长。二十多岁的男人长着一张古铜色的脸,轮廓分明,虽不是大众意义上的英俊,但有种阳刚的帅气,与身上的迷彩服相得益彰。
因为医院和他们的驻地隔得很近,又都是代表国家来援非,医院和营地关系很紧密,唐昊上半年刚来不久,荣雪就和他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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