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开始迷糊,她用手背抹一把脸,也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她望向天花板,望向挂了一半的窗帘,望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钟乐在唤她,她听到了,睁开眼看到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眼眶红了,他和她一样的震惊一样的哀伤。有人能和自己感同身受,被伤害的躯体和意识都有了仰仗,不再那么孤单无助。她揪住他的双臂,她的身体在颤抖,钟乐要抱起她:“不要怕,我送你去医院。”
她不敢让钟乐抱,她怕血流得更快:“我打120了。给你打完电话后,我拨了120。”
“好,”钟乐在控制他说话时的抖音,他从未应对过这样的局面,他得让自己看起来更安稳可靠些,“我再问他们到哪里了,不然我就抱你下去。”
救护车已在路上,他们只能继续等待。血已染红郁玲身下团簇着的山茶花,钟乐抱紧她,她一直在抖。他问:“你好疼,是不是?”
郁玲点头,已是泪流满面:“孩子没有了。”
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不是早孕流产,而是宫外孕造成的输卵管破裂,需要紧急实施输卵管切除术,切除左侧已破裂的输卵管。送往医院的路上,郁玲已是半昏迷的状态。听闻如此骇人的病情,钟乐根本不敢多问,赶紧签了名。
待郁玲被送去了手术室,他一个人呆在骤然冷清的走廊里,觉得又冷又孤单。他接到郁玲电话从办公间冲出来时,尚只穿了一件衬衫。
方才他的心思都挂念在郁玲身上,来不及想别的,这会才想起未见面就失去的孩子。怪不得郁玲如此不开心。它本就不该来,落错了位置,害惨了他妈。
他打电话给自己妈,已是再也无法控制的抽噎声:“妈,郁玲,郁玲她在做手术。”
他妈惊慌失措:“做什么手术?流产了?还是宫外孕?”
钟乐稍稍安定下来,好在他还有个懂这行的妈:“输卵管破裂造成大出血,必须要切掉左侧的输卵管。妈,这手术有风险没有,郁玲能不能彻底好起来?”
“只能是这样了。”听钟乐语气,他已是方寸大乱,“你先在医院守着郁玲,别慌啊。我马上就去找郁玲妈,晚上就赶过来陪你们。”
手术还未结束,郁明赶了过来,神情焦急而慌张:“我姐怎么样了?”
“还在手术室。”
“我叫小倩先回家准备东西,有什么要她带过来的?”海蓝公寓的钥匙,小倩那儿尚留了一把。
“给郁玲带两套宽松点的换洗衣服吧,睡衣就成,还有洗漱用品,纸巾,能想到用得上的都带上吧。还有郁玲随身带的包,里面有她证件。”钟乐正愁走不开身,郁明倒是难得的想到了这些。
耗时一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打开,郁玲被推了出来。钟乐冲过去看,她的脸惨白得让人无法直视。他唤她,她没有任何反应。他急急的问医生:“怎么回事?”
“她失血太多了,从她腹腔里取出的血有1000cc。”
天啊,够献五次血了,钟乐吓得脸也白了。主刀的医生还是一副轻松的口吻:“这不抢救过来了吗?现在血压正常了,血也输上了。推她回病房吧,护士会跟你们说术后的护理事项。”
回病房后郁玲一直在昏睡,不,唤她她也会应一声,但除此就似乎难以做出别的反应。医生护士都来看过,心电及血压监测都正常,瞳孔也无放大。钟乐只能守在床边,寸步也不敢离。
过一会儿小倩匆匆而来,一只手拎了一个大包,另一只手拎了三盒盒饭。钟乐食不下咽,小倩说:“你还是多少吃点吧,照顾病人最需要力气了。玲姐腹部开了刀,要翻身要起床,都得要人帮忙。”
他听进去,随便扒了两口饭。
窗户外的天黑透了,郁玲才睁开了眼。头顶是黯淡灰白的天花板,转过脸才看到背对她整理东西的钟乐。她想唤他,声音却被卡在嗓间出不来。她动了动手,发现两只手的手背都插了针管,顺着连接针管的导管望去,床侧上方悬挂着好几只的输液袋,其中便有血袋。她怔了怔,想把进手术室以后的事给捋一遍,正好钟乐转身过来,见她醒了,如释重负的说了声:“郁玲,你醒了。再不醒我就得叫医生了。”
门外有了动静。“姐,姐,”前后两声不一样的叫唤,是郁明和小倩。
“你们也来了?”她舔舔干燥的嘴唇,嗓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沙哑。
“吓死我了,姐。”
钟乐拿了温水过来:“喝口水吧。”
郁玲想撑着坐起来,发现她的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下半身沉得和磨盘一样。她还要挣扎。钟乐按下她肩膀:“别,别,你别再逞强了,我拿勺子来喂水。”
水温刚刚好,郁玲一口口的接。她手往被子里伸,输液导管没办法跟着进去,卡在被子外头。钟乐大惊,提起导管:“你还输着血,别乱动,小心鼓针。”
“你把被子掀开些。”郁玲摸向她尚无知觉的腹部,那儿贴了好几块纱布。对,开过刀了。到三十岁,她第一次上手术台,第一次用到麻醉剂,却不是要生小孩。
钟乐说:“在腹腔镜下做的手术,伤口都很小。”
“哦”,她抓向钟乐的手:“孩子没了。”
“我知道。你好起来就行。”
“他们切了我左边的输卵管。”
“嗯,我也知道,是我签的字。手术很成功,你不用太担心。”因为输液,郁玲的手掌肿涨而冰冷,钟乐不敢用力,只能捂着它,轻轻的揉搓着指尖。
郁玲张了张嘴,苦味泛到舌尖,想说的话却没说出来。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钟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误会了她的意思:“你难受吗?还是饿了。但护士交代了要6小时后才能吃点东西。”
“不饿,可我的脚好象冻麻了。”
“打了麻药,当然麻了。”
“那为什么还冷呢?不是应该毫无知觉么?”
钟乐走去床尾,手伸进被子,郁玲的小腿脚背都是凉的。小倩从柜子里拿出毯子:“要不再盖点?”
钟乐摇摇头:“应该是血液循环不畅,我帮你揉揉。”他脱掉她脚上的袜子,一下一下的帮她按着。小倩倚在床尾的栏杆上,笑道:“乐哥,没想到你还是个居家好男人,照顾起人来这么心细。”
郁玲望向床尾: “郁明人呢?”
“我让他到北站接爸妈去了。”
郁玲一呆:“你告诉我爸妈了?”
“能不说呢?性命攸关的事,你爸妈都来了,我妈也来了。”
南北来往的高铁不仅速度快,车次也多。下午四点钟乐才打电话,尚不过五个小时,三位长辈齐刷刷的站到了郁玲跟前。姜美凤看她贴了一身的电极片,臂上绑着血压监测包,手背上还有两路静脉输液,眼泪珠子“刷的”就掉下来了。
钟乐给她打电话时并未提及大出血的情况。三个小时的高铁路程,虽说也是心急如焚,但宫外孕她也是听过见过的,有些人甚至是无知无觉去做B超才发现,无非也就把破裂的输卵管切了,相当于结了一边的扎。她怎么也没想到女儿是在鬼门关前历了一回险。
钟乐让了位置给姜美凤,她伏在郁玲胸前哭,郁玲清晰地看到了她头顶处的白发,恍惚间,她想姜女士多大了?她25岁生了自己,今年也才55岁。平常她都是面色红润,声如洪钟,小她一轮的人和她吵起架来,都没她精神抖擞有气势。
她想抬手去摸摸那白发,病房里的灯不够亮堂,她又没戴眼镜,总觉得看不真切。可手抬到半空,又放下:“好了,手术都做完了,我没事了。”
“你饿不饿?”
郁玲摇头:“钟乐说刚动手术,不能吃东西。”
刚才陈婷也是这么说的。接过郁治平递来的纸巾,姜美凤擦擦眼泪,“好”,转身招呼郁治平,“今晚我陪郁玲,你回去让郁明带着你买点吃的。明早熬点烂烂的粥来,再熬点萝卜汤,冬天的萝卜赛人参,郁玲你就当水喝,也通气。”
陈婷和钟乐从医生办公室回来。姜美凤赶紧问:“怎么样?医生说什么?”
“只是个值班医生,但我看了下手术记录,没什么问题,就是失了太多的血。”陈婷走到郁玲跟前来,查看了一番:“血压正常就好。有什么地方难受没?”
郁玲摇了摇头,钟乐说了出来:“她说她腿冷。妈,打完麻药会有这种反应吗?”
“也有的。你不正帮她揉着?药效渐渐过了,就不会那么麻了,但伤口就会疼,还有腰也会疼,都是正常现象。今晚最难熬,熬过去就好了。”她看了看周围,病床前的柜上摆了一堆凌乱的东西,却没有折叠床,于是招呼钟乐去租用一个。
郁玲醒了好大一会儿,这会人多嘴杂,她昏昏沉沉的又想睡。陈婷把她头顶的灯给熄了,摆摆手让大家去走廊说话。
时候不早,护士也进来赶人走,说每一床只能留一个家属看护。看隔壁两床的家属陆陆续续都走了,姜美凤说:“那我留下来吧,等钟乐回来,你们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