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早上去上班时,郁玲就把行李放到了车上,打算下午提前下班,直接从公司出发去南昆山。
郁明已经去钟乐亲戚的厂里了,余下小倩一人呆在海蓝公寓,也是呆得不好意思了,上网发了几封简历,得到了两三个面试,其中有一家公司来电话,说她下周一便可以去上班。郁玲问过小倩详情,是福田区一家文化传播公司,职位行政助理,4000元月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行情。她点头说可以去。小倩说还得在她这里住一个月,领到薪水再出去租房子。郁玲也点头了,她想起郁明去到厂里的当晚就给她打电话,反反复复的说小倩年轻,没吃过亏,性子确是有些任性自私,但他刚去厂里,也没钱在外面租好一点的宿舍,拜托郁玲看在他面子上,不要太和小倩计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为难。
小倩看她拎个行李箱出门,便问她:“这两天你要出去?”
郁玲“嗯”了声:“公司部门活动。”
“这么忙。玲姐,钟乐说你国庆回来后,就能当总监了。”上周三,钟乐请他亲戚吃饭,郁明自然在场,也把小倩叫了去。郁玲却因工作分身乏术。他俩都不理解郁玲怎么能忙成这样,钟乐便解释了。
“还没定的事。”
“那你要出去玩的话,我打电话给郁明,让他回来住两天。”
南昆山地处惠州龙门县,距离深圳大概三小时车程。钟乐与郁玲下午五点出发,仍未避开节假日汹涌的汽车洪流,到晚上十点才到预订的度假村。他们也有准备,面包零嘴水果饮料都配了不少,一路边吃边聊,既不饿肚子也不无聊。只是晚上的上山路太不好开,路窄弯多,两侧是黑压压的密林。开上山没五分钟,郁玲便有点怵,换了钟乐来开。
钟乐开她也担心,一个劲的说:“慢点慢点。”
钟乐见她紧张,腾出右手来抓她手,安慰她:“没事。”
郁玲挣脱他手,指着路前方:“你别抓我,你抓方向盘,看路。”
钟乐笑她紧张:“你拿张喜欢的CD,放点音乐吧。”
“上山要高度集中才对,放音乐干嘛,干扰注意力。”郁玲语气里已有了些不耐烦。
黑暗中钟乐看了郁玲两眼,那是张随时戒备的侧脸。
他突然就想明白这大半个月来郁玲经受的一切,她太紧张了。她独立得太久,不习惯有人陪在身边,也不习惯暂时放下自己的坚强去倾诉去依靠,她只相信自己也只依靠自己。若不是这山路两侧的密林和悬崖,激出了她封藏的不安全感,钟乐想,他还真当她无坚不摧。
钟乐又想,在他们失去联系的十年里,郁玲究竟有多少次把自己硬生生的逼到了这样高压的状态里。眼前的这张脸,是多么的要强又多么的脆弱。
他开了车顶天窗,飒飒晚风穿越峡谷密林,在天窗外盘旋。他再扭开了收音机,调来调去,终于调到了山里都能收到的电台,正在播一首夜深人静里听的曲子。也不枉费他曾经学过吉他,听过不少的乡村音乐,竟听出了这是Kenny Rogers的《Lady》。
Lady I\'m your knight in shining armor and I love you
You have made me what I am and I am yours
My love there\'s so many ways I want to say I love you
Let me hold you in my arms forever more
You have gone and made me such a fool
……
这把醇厚的老男人嗓音,在车厢里绽开,唱出第一个“lady”,就成功转移了郁玲的注意力。她头靠在车座枕头上侧耳聆听,听每一个旋律,每一个咬字。歌者仿佛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拿把吉他伴奏,低低的、温柔的诉说着他的故事,故事温暖又哀伤。钟乐再把手伸过来,她浅浅一笑,也不推回去了。两个人十指交扣,一直听到最后一个“lady”低低沉沉的消失。郁玲意犹未尽,“真好听,”她转头问钟乐:“知道是谁唱的吗?”
“Kenny Rogers。”
郁玲不认识,掏出手机要记下来:“k-e-n-n-y,是吗?Rogers是r-”,钟乐打断她的拼写,“到酒店我帮你下载。”
郁玲又问:“你会弹这个吗?”
钟乐一愣,也不太确定:“看谱多练练,应该没问题。”
郁玲笑着拍手:“决定了,回深圳后再给你买把吉他,这次不差钱,尽管选好的。”
钟乐有点错愕,“这都废了多少年……,”话未说完,想起上次在老家酒吧里郁玲听他弹唱的神色,她无疑是很喜欢他这兴趣的。曾丢掉的兴趣其实还是兴趣,只是入了这泥沼一样的社会难免受染,整日所奔波的是薪水、是地位、是房子车子,人的生活被这些看得见看不见的物质触手紧紧捕获,再也没有人肯坐下来静静听他弹了。
“好啊,还是你给我买,这次我不还钱了。”
终于离开山路,驶进了南昆山的小镇,酒店就在镇中心。
酒店是这两年新建的温泉酒店。前台看简介,说是有大大小小功能各异的温泉池有50多个,这等铺张浪费,真让郁玲咋舌,不知这深山僻野处的酒店要何时才能收回成本。
钟乐已放下行李,去办入住手续,找她要身份证,这时郁玲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来之前她一直都不敢问钟乐,定了几间房。
房间挨在隔壁。钟乐刷他的门卡,进去之前说:“今晚早点睡,明早我们去天堂顶看日出。这几天天气不错,应该会有好的日出。”
郁玲目送他进了房间,也拿出卡刷了门,心头隐隐泛上来一丝失落。她竟然对这个漆黑的夜晚有期待,明明紧张明明害怕却又有期待。不就是谈个恋爱,为何非要纠结成这样。想起来也没有比工作更轻松些,工作做的得心应手了,还可以手起挥刀,干净利落。
不到凌晨四点,钟乐就打内线过来叫郁玲起床。郁玲短发,不需弄发型,也无需化妆,反正人家也看不出来。她穿休闲的长袖T恤和运动长裤,脚上穿轻便登山鞋,头戴棒球帽,不到十五分钟就站在了房门外。钟乐应该也是刚出来不久,见到她,还诧异一声:“这么快。”
郁玲说:“你带了什么东西?要不要都开包查一下,免得不是带重了,就是带漏了。”
两人把各自的双肩包拿下,蹲地上检查。两人都带了防蚊液、水、薄冲锋衣、雨衣,墨镜。郁玲还多带了手电筒、登山杖、急救包和面包零食,她把面包分了一半给钟乐:“我怕等日出等得太久,在山上饿了。”
钟乐看到登山杖时乐了:“你装备还挺齐全的。天堂顶虽说是山,但也不高,才1200多米,况且我们已经在山腰了。还有我们上去的这条道修了台阶,不难走。”
“万一我走不动呢。”
“不还有我嘛。”
郁玲笑着说:“百度一下登山看日出装备也不是难事。”她把包的拉链拉上,背好,先往电梯间走了。钟乐跟在后头,心情莫名的愉悦和舒适。虽然看日出一般都是个辛苦活,但他感觉只要和郁玲搭配,干什么都不会太累。
他是很爱户外活动的,以前在成都念大学时,四川的峨嵋山、青城山、四姑娘山、九寨沟他都和驴友一起爬过,在稻城亚丁还不是那么出名的时候,他也已经去过了。和苏慧谈恋爱后,发现她一个几乎没出过成都,很想带她一起去领略下高山林海的美不胜收。只可惜苏慧不爱。唯一一次带她去青城山,也是叫苦连天,爬不上去也走不下来。后来不爬山改其他的户外活动,苏慧也鲜有开开心心的参与。且每次都是他必须全程做好安排,事事操心,忙前跟后。当然他在做这些时是乐在其中的,谈恋爱的人并不会觉得为对方多做点事就有什么不应该。但在对方不喜欢的压力下,他也不得不慢慢减少这方面的兴趣。
到去年两人去丽江游玩时,钟乐已经主动的把玉龙雪山排除在了攻略之外,就在那四四方方的古城里吃喝玩乐最合苏慧的意。所以有一个气味相投又彼此独立的恋人是件多么好的事情。他对未来有了更多更好的期待。
其实郁玲对登山不感兴趣,也不是非要看日出,南昆山的日出也并无名气。她只是愿意陪钟乐做他一起喜欢做的事。那是她长久以来的夙愿。
走出酒店不远,便是漆黑广袤的森林,风吹得林子沙沙作响,山里已是入秋了,比想象中要冷,郁玲已把冲锋外套穿在了身上。钟乐在前,拿手电筒开路,台阶一侧修了路灯,只是隔得甚远,过于昏暗了。两人也不交谈,只顾着往山上走。
这夜甚静,这风甚清,间或传来远方山峰间猫头鹰“呜呜”的叫声,还有蟾蜍,当然也可能是青蛙的“呱呱”声,再窸窸窣窣的就是鼠辈们了。钟乐觉得行走在这山间夜路里,说不出的畅意痛快。再去听,就是他俩“嗒嗒”的脚步声,衣物摩擦声,再慢慢地传来郁玲稍带急促的呼吸声。他即刻停下步子,台阶下方的人心有灵犀一般,一步不抢,即刻也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他。
两人相视一笑,钟乐开口:“歇会。”
就站定在这台阶往下望,小镇已落在了谷里,点缀零星灯光。
两人一路行进,到达天堂顶时,天幕灰暗,尚未有晨曦迹象。这峰顶平台不大,长满杂草,钟乐清理出一平米左右的地方,两人盘膝坐下,环顾四周,天高寥廓,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