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坤腿脚不太灵便,林帆站在黑暗里,看着张振华的动作,他去捉着张坤的黑呼呼的衣角仰,着脸庞。张坤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看向这孩子,经直往外走。这男人很瘦,两颊深陷,眼窝也深,整个骨架有些细,感觉他的脊椎都要承受不住的弯下去。
事实上村里就没有胖子的,个个面黄肌瘦,耸着骨架。但是跟张坤不一样,张坤连骨架也是细长的。
林帆搬着凳子找个小角落挤下去,准备等着电影看,批斗的事儿跟她这个孕妇没啥关联。除了一个小孩子,跟张福生家里的人,不愿意被人多想惹上麻烦,到时候来个“同情坏分子”什么的,她吃不了兜着走,个人的力量很难和整个社会走向抗衡的。
林帆想,要不是这个村里的村长稍微有些机智,又是特别重视生产的话,估计村民们的“政治觉悟”会更高,下放的人日子估计会更凄惨。
这个电影林帆熟悉也不熟悉,黑白画面,还有一直不停的点点闪过,音响时好时不灵的,但是下面暗处的满满的人都看得眼睛发光。
林帆看得也很开心,这时候的拍摄条件跟后世没法比,说话走路也像唱剧一样,可就是觉得顺眼。
里面的歌声更是脍炙人口,“…弹起我亲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在村子的上空飘荡
电影演到一半,张振华偷偷摸摸的找到林帆,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能在黑压压的人头里找到她的。林帆挤的地方靠前,这里都是年纪大一点的孩子的地盘,更小的都在父母的大腿上靠着爹妈的怀里,就着电影的歌声睡着了。林帆身边就显得特别的安静,张振华来的时候,林帆很容易就察觉了。
“坐过来点,不然看不到。”林帆往右边让让,她自己坐得坐在正中间,不然长凳子两边重量不一样,会跟翘翘板一样,摔倒的。
张振华点点头,过一会好像想起什么,脑袋凑到林帆跟前,小小声的说“爸爸没事儿,不流血。”
“嗯!”
从文革运动开始,到现在,村民有一种疲累了。不过这个也是暂时的,等到运动结束的前两年,那才疯狂呢!就好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进行最后疯狂的死扑。
不知道张坤能不能熬过一九七五年的大动荡,迎来运动结束的好日子!那才是真正黎明前的黑暗,会比前半夜更黑冷。
散场的时候,林帆坐在凳子上没有动,星空倒是有些光亮,荧幕一黑,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黑暗,能拥有手电筒的没有几家。这时候就有人喊了,希望有电筒的人给照一照,好提着凳子,把怀里的已经睡着的孩子往上提提抱好,并带着能自己走路但是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大孩子。
有手电筒的人家有那么一两个就晃晃手里的光亮,就这,有够大家调整步伐和方向了。
人走得差不多了,林帆身边最先空下人,毕竟太前面了,孩子们跟着父母揉一揉眼睛走了,就没有啥人了。外村的人也呼朋唤友的结伴回家,毕竟山路也不好走,路面被雨水冲刷,坑坑洼洼,要是不呼唤有手电筒的人一起走,有可能看不清路脚滑摔跤。
“那谁,往这边晃晃啊,孩子的鞋子掉了。”
“哎哎,别挤别挤!”
“手电筒电池快用完了,你看光都是昏黄的。”
等等的人声。
张振华看到结束了想跟着人流一起往外挤,发现林帆坐着没动,他也坐着没动。
“走了,人散完了,能认你家的方向吗?”
“能!”
就算是晚上,林帆也不打算送他回去,九岁的男孩不小了,村里小偷小摸也少,而且林帆自己也没有手电筒,两人就着满天繁星的一点光亮,眼睛适应后,也可以顺利走回去。脚板和小腿扫到路边的矮草,感受潮湿和冰凉,雾水起得越来越早了,草叶已经被打湿。
四周特别寂静,除了个别传来的人声,大家估计都准备爬炕了。昆虫喧闹的声响,林帆按照经验估计,得有晚上十点多靠十一点了,对于习惯早睡的人们,算是深夜了。周围除了偶尔谁家的娃娃的一两声哭声,很快被哄睡了,远处的不知道谁家的狗象征性的对着哪里的声响吠两声。
摸黑打开门锁,在门口里的墙洞里摸索一会,掏出火柴盒,拿出一根火柴,在侧面一擦,“嗤”,点了油灯,终于明亮了。
人除了睡觉,如果清醒的呆在一个地方不动,没有光亮是会崩溃的。
晚睡的结果就是,一晚上肚子在“咕噜咕噜”响,所以林帆今天起的也不晚,主要是被饿醒的。
村民们被电影影响的美好心情不到两天,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还有两天秋收了,林帆的肚子已经八个多月了,别人家倒是没事,继续为了多赚公分,还是投入到秋收行列。
林帆请大头嫂子带她找人,她不要满公分,只要轻些的活,五六分也行。
“爱国媳妇儿,论理秋收是关键点,咱们社员都是要全力以赴的。不过呢,如果社员有困难咱们也要积极帮忙解决嘛,社员都是一家亲啊!”
“对对,都是党领导的好,新社会好,更是您的指导好,社员生活蒸蒸日上,这要是旧社会哪里有这好日子啊。”林帆真诚的的看着前面的中年妇女。
“这是应该的,你家是拥护军人家庭,家里男人不在家,我们当然要有些照顾,这样吧,就照看晒谷场,给谷子翻晒翻晒,傍晚的时候负责收成堆。”
林帆点点头,感激的跟着大头嫂子回家了。
“这个活也不轻松,尤其都是一些村干部的家属和老年人,你就多忍忍,可能很多活都你干,好处就是大白天的除了翻谷子,就是在阴凉处坐着,最怕是下雨,这个催人啊。”
林帆当然知道这活也不容易,就比下地好点,肚子太大了,夏收那会还可以弯腰,现在都弯不起来了。林帆手中有钱,三百块的大钱,公分算五分就五分吧,就是有钱买不到东西这点最难受了。
那些家属虽说偷奸耍滑,可到了关于粮食也不敢拿乔太厉害,毕竟出了问题,大家都得饿肚子。
刚刚林帆找的中年妇女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也是村支书的儿媳妇,由她说出安排,林帆这事儿基本就确定下来了。她家不是一言堂,可林帆得的工分低,别人也不会多说啥。毕竟粮食就那么多,能收获多少,都是固定的了,别人拿的少点,自家就能多分几斤。
林帆就是心疼她的白糖和几块腐乳,特别是白糖,有钱未必能买到。找人办事不能空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嫂子,你看谁有鸡蛋的,我想换换,我家的母鸡活着才三只,每天未必有一个鸡蛋的。爱国不在,只能自己张罗,就怕孩子生下来缺营养没奶水呢!孩子大概在天冷出生,到时候母鸡都不爱下蛋了,提前准备,放着也没那么快坏。”
“这个嫂子得好好想想,鸡蛋只能送到收购站统一收购,可不能私下买卖。”林帆要不是这些日子看着大头嫂子的做法和个人品行,她也不敢提出这样的话。
第39章 林有贵来了
整个村子的氛围都是紧张的, 那些个批斗、思修之类的也暂时放下了, 对于老农来说,肚子有粮食, 孩子能吃饱才是重要的, 其他的事儿等到忙完在“修”也不迟,如果不在霜降下前把村里的粮食收好, 光是交公粮都困难, 家里的自留地庄稼还没有动呢!得先公再私,先大再小。
林帆活也不轻松,夏末的阳光也不是盖的, 没有被污染的天,湛蓝湛蓝的。秋老虎秋老虎, 又热又干燥。一大早, 东方的天空被染成红黄色的时候,林帆几个就已经到晒谷场了,把昨天运回来的没有打粒的一捆捆稻子分散来, 或者整理整齐。等着一会男人们抬来打谷机脱粒。
然后到晒场中间合力把油布掀开来,成堆的稻谷需要她们用个耙子,从小山一样的谷堆里扒拉下来,散开成薄薄的一层, 好晒干。
这也是个体力活,等到几堆的谷子都金灿灿的铺满晒谷场,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林帆满脑门的汗珠,等到再过一个小时就得走到滚烫的晒谷场中间, 用耙或者用脚板子跟犁田样,犁出一条条细细直直的犁沟来,让在底下的谷粒也可以受热均匀。再过半小时又是用耙子把他们耙平整了,如此反复好几次。
中午的时候,林帆花了二十分钟把自己的区域又犁一遍。看着热量往上蒸发的水分,视线都有些扭曲,可见晒谷场的温度多高了。这时候汗液是跟水流似的往下滑,林帆都能感觉汗液流下的轨道。低头,脑袋上的汗液汇聚到下巴处,落到下面的谷粒上,林帆都快被热得眩晕了。
温度高配上干燥的空气,和谷子带着的谷子毛刺飘在空气里,呼吸这样的闷热带粉尘的空气,感觉都要窒息,那样的呼吸困难。
林帆走出去,在旁边的破棚子里坐着,摘下帽子扇风,头发贴着额头痒痒的。手臂往脸上一抹,从带来的水壶里倒出白开水来,补充了水分。林帆可以像那个头发稀疏的中年妇女学习的,减少翻谷子的次数,可是林帆想了想还是放弃,因为翻得不勤导致受热不均,两面干湿不同,等到加工成米的时候,会碎得厉害,这样无疑减少了成米的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