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时候孙婉靠墙开始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宋阳木偶一样继续在牌位前跪着,展凝沉默的陪在边上,她心没孙婉那么大,跨越过生死的人,在面对这些东西时感触更深。
“我妈存的钱被那男人拿去赌了。”宋阳突然开口说,声音像粗砺的砂石,“那些钱是准备给我上大学用的,我妈就跟他吵了,然后想不开就跳了河。”
“我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跟那个男人打了一架,把他腿骨打折了,我妈的法事没人做,直接拉去的火葬场。”
宋阳木然又僵硬的说:“我其实不解气。”
多年的怨恨累积,一次次隐忍堆叠里,逼得向来温和善良的少年成了獠牙凶兽。
这样的人生动荡于展凝而言是陌生的,甚至对于上辈子的她来说也极其遥远,不说其他,至少她的家庭和睦温馨。
展凝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过去很久才开口说:“马上高考了,再坚持几个月。”
那个家宋阳是不可能再回的了,那个被打折了腿的男人,怎么可能再容忍他。
展凝说:“找个房子住外面吧。”
宋阳沉默着。
展凝说:“我借你钱,打个借条,以后你开始挣钱了就慢慢还。”
宋阳呼吸突然粗了些,他缓慢的扭头看向展凝,血红的眼眶衬着惨白的脸,看过去甚至有些可怖。
展凝说:“你要觉得有负担,你当着你妈的面下个承诺,反正我信的过你,你自己考虑。”
能力范围内,展凝能帮的只有这些了,死过一次的人对钱财这些东西看的没那么重。
第二天离开时,展凝塞给了他一张□□,背面写着密码。
宋阳接了,他说:“你准备考哪里?”
展凝说:“D大,希望到时分数够。”
宋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孙婉将宋阳那个不负责任的爹骂了一顿,上天下地就没有这样的亲爹。展凝听着,最终还是把宋阳家里的情况跟她说了。
孙婉愣的前所未有的傻,等反应过来时,顿时将那个不是人的继父又狠狠讨伐了一顿。
再之后不久这一年的尾巴又缓慢降至,展家姐弟回了家,程谨言照例出了国。
高三的寒假几乎跟没有一样,没几天展凝就投入到了补课的行列,昏天黑地中新年又过去了。
再次回到程家时还带着李知心给的压岁钱,年年不漏,岁岁平安。
展凝说:“喏,压岁钱拿去,够你买两蛋糕的。”
程谨言接过:“姐,新年好。”
“嗯,你也好。”说完,展凝直接跑上了楼。
又几个月高考如火如荼的到来,展凝想上D大的心周边人都知情,也没什么人反对,但展凝心中隐隐的还是觉得不安,就怕中间出什么意外,最后自己又不得不像上一世一样留在本市。
但可能这次老天可怜她,终于大发慈悲了一次。
展凝发挥稳定顺利进入D大,孙婉就像她说的一样,随意填了个跟展凝一个地方的学校。
宋阳呢?
宋阳说:“我准备去C市。”
横跨好几个省的内陆地区,三人一时静默。
展凝说:“也好,离的远些不一定是坏事,到时节假日回来了约。”
宋阳点点头,笑的依旧腼腆。
高考后有次聚餐,展凝过来不过一年,其实跟这些人的同学情很是疏淡,但入乡随俗,这一餐还是得吃。
订了一个中包,展凝坐那的时候有些麻木,全年都在试卷里过日子,感觉都没看清几个人的脸。
同桌是个高大的胖墩姑娘,展凝印象里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这一天胖胖的姑娘突然热情的搂了展凝一把。
她说:“新同学都没好好交流实在是失策,以后多联系啊。”
“……”展凝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名头还按着一个“新”字,跟人碰了下杯子,抿了口饮料。
胖墩嘻嘻哈哈的拍了拍她的肩,就又走远了。
之后又陆续过来一些人,近乎像完成任务似得吐露着官方的疏离话,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对大学生活的向往,热闹亢奋的环境里,展凝多少显得格格不入,她独自拿出手机玩。
丁定远说:“这个时候还玩手机?”
展凝扭头对上少年绯红的脸,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扶着桌沿,俯下身来盯着她。
“你没喝多吧?”展凝朝后避了下,“脸红成这样。”
“容易上脸而已。”丁定远晃了下酒杯,将剩下的喝完,冲着展凝一咧嘴,之后站不住一般的坐在了展凝边上。
丁定远感叹似得说:“18岁成人了,往后做出的任何决定都要开始为自己买单,想想也是有压力。”
在一个肆意狂欢的时候,有个人居然开始说压力。
展凝不太理解在跨过高考这段重压后,怎么还会有人有心思去想往后所要承担的责任压力。
不知道该说是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
丁定远扭头看了她一眼:“听说你报的是D大。”
“嗯。”展凝点了下头。
丁定远:“你可以报更好一点的学校的。”
展凝疑说:“我想去的专业D大最好。”
丁定远看了她一会,莫名的扶着额头笑了下,手自边上划过时正好轻轻触到展凝的衣角,他指尖微动,拽住了那抹薄薄的雪纺轻轻捻搓了下,自后无声的吐了口气。
都已经成年,这天走的时候众人举杯,或多或少的都抿了口酒。
在这炎炎烈日里,为往后或难重逢的校友践行。
高考结束后,初中还没放假,展凝先一步准备回家。
展铭扬趴在她床上,拉长着声音说:“姐,你就这么要抛弃我了?”
“对呀!”展凝将衣服随意一卷塞进行李箱,“不抛弃你干嘛?不能吃不能穿还不能卖的。”
“……”展铭扬夸张的叹了口气,“果然不是我亲姐,我就是跟谨言一样充值送的。”
程谨言就在房门口站着,听了这话没什么表情的掀眼看向展凝。
那股凉凉的视线也颇有些想要求个解释的意思。
很可惜展凝压根没抬头,将这股需求给忽略了。
行李并不多,夏天的衣物更少,一只行李箱管够,将最后一根拉链拉上后,展凝盘腿坐在了地上休息。
高考志愿这类的事情是程谨言无法插言的,尽管他非常希望展凝能呆在本市,却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挽留。
在知道展凝填报了D大后,他就显得比往日更沉默。
但不管他有什么心思,展凝在这一天还是乐颠颠的走了,她没有回过一次头,一次都没有,走的没有丝毫留恋。
在程家这一年的生活似乎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或者说程谨言跟她共同生活的这六年没有让她对这个孩子有丝毫软化。
她依旧跟初见程谨言时那样,两人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墙里是她的拒人千里,墙外是他的讨好乖巧,后者因着阻碍永远都在徒劳。
程谨言愤怒又不甘,却又毫无办法,在各种情绪交织而成的大网里自生自灭起来。
之后的两个月,展凝大部分时间呆在乔松铺,翻看钟乔松扔给她的各种服饰饰品类的介绍书籍,偶尔跟孙婉和宋阳碰面,很快迎来了大学生活。
大学并没有想象中轻松,展凝在忙碌中还试着在S市找相关专业的工作兼职,然而机会寥寥。
她整个学期都不一定回家,假期回去后也依旧往乔松铺跑,她再也没见过程谨言,只在跟展铭扬联系时从对方口中得知一二。
程谨言偶尔自己也会发几条消息过来,展凝大部分都是直接忽略,渐渐的就没了消息,只在节假日才会问声好。
大三这年的国庆,展凝还处于醉生梦死的状态中,枕边的手机响了。
寝室里其他三人都不在,两个回了家,一个跟男朋友陷在虐狗行动中还没回来。
展凝万分抗拒的从被窝里露了个头,又挣扎了差不多两分钟才把断了又响的手机给接了起来。
展铭扬跳脱的声音自那头响起:“姐,我们来S市看你啦,快来接我们!”
展凝抓了抓头发,稍微清醒了些:“来S市干嘛?”
“来看你啊!”展铭扬说,“快来接我们。”
展凝迷迷瞪瞪的:“昨天怎么没听你说要过来?”
展铭扬大喊:“快来接我们。”
十分钟后,展凝素面朝天的奔出了寝室楼,往动车站赶过去。
拎着行李的旅客行色匆匆的不断自旁经过,展铭扬跟程谨言避着人群走到了大门口边上站着。
各自背了个书包,放了简单的换洗衣物。
展铭扬抬头看了看天:“没太阳,倒是不怎么热,不知道我姐多久能到。”
本来也可以自己坐地铁过去,但难得过来一趟没人接多没意思,说直白点,他就是祸害他姐来的。
程谨言在他旁边靠墙站着,带了顶鸭舌帽,遮着半张俊美的脸,他已经三年没见过展凝了。
中间有次送展铭扬回家倒是正好撞上她,只是自己恰好走的落后了一些,对方又赶着投胎一样停不下脚步,他嘴里刚半吐不吐的蹦出一个“姐”字,展凝已经一阵风似得刮远了,徒留一个乱七八糟的背影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