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掩上,房间就彻底安静下来。
地上汪着水,林媚小心地避过,到床上坐下,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这儿3G信号弱,网络连接不上,只能打电话。
挂了电话,把搁在床板上的蒲扇拿下来,赶了赶蚊子,闭上蚊帐。床单和被罩都是刚洗过的,有股干净清香的气息。
枕头上手机一振。
林媚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陆青崖:“到了?”
“嗯。”到了直接开始工作,压根忘了陆青崖让她报个平安的嘱咐。
“习不习惯?”
“还好,”林媚把蒲扇放回去,“有事吗?”
“我要说没事,你是不是挂我电话?”
林媚:“……本来是不准备挂的,你倒是提醒我了。”
那端传来一声笑,好像是笃定了她也就是说说而已。
林媚说:“刘栋跟我讲了一些你的事情。”
“说什么你都别信,他比关逸阳还不靠谱。”
说话声一下远了,传来很轻的似是什么磕了一下的声音,林媚猜测他是把手机摁了免提,放在了桌子上。
“说你文艺汇演上吉他弹唱——我都不知道你会吉他。”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他都还记得。”陆青崖笑了声,“读高中的时候学过,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吗?”
“没。”
“哦,那我可能忘了,高一学的,学了把妹用的,但读了三年书,一个想把的都没有。”
林媚想起他们在宾馆里第一次接吻的场景,那天灯光昏黄,他说那是初吻。
陆青崖笑得有点不那么正经,“后来遇到你,没使这招,因为你肯定不吃这套……”
“……谁说的?”
“我还不知道你么……”电话那端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杂声,片刻后,听见他深吐一口气的声音,可能是点燃了一支烟,“你是这种人,谁要是去你宿舍楼下摆鲜花蜡烛,你会跟宿管投诉污染环境。”
林媚不服气,“那你错了,我就吃这套。”
“是吗?”
电话里突然没声了。
“喂?喂?喂——”
林媚看了看手机,还接通着,嘀咕两句,准备挂断——
吉他扫弦的声音。
林媚一愣。
陆青崖清嗓:“玫瑰,玫瑰,班长的红玫瑰……一颗青春的心,开在火热连队,看那男儿的肩膀,担起如山重任……”
以前还跟单东亭和邱博他们混在一起,去KTV玩,陆青崖也会被推着唱几首歌,都是欧美的,《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这种。唱得时候很有范儿,搁在高中校园里,肯定能让一票的女生心智失常。
“班长的红玫瑰,长在军营它不后悔,班长的红玫瑰,有情有义开一回……”
现在不一样。
没什么范儿,更没什么技巧,只是有感而发。
但就是这分质朴特别让人动容。
突听“砰”的一声,林媚吓了一跳,又听电话里传来一声怒吼:“老陆!大半夜你嚎什么!”
似乎是沈锐。
林媚愣了下,差点儿笑喷了。
吉他声停了,陆青崖“啧”了一声,“早让你学你不学,现在来嫉妒我才华横溢……”
沈锐:“要脸吗?”
声音再次靠近,陆青崖“喂”了一声。
林媚:“……你在宿舍?”
“嗯——你等等,我出去说。”
片刻,陆青崖说了句“好了”。
“刚刚唱的这首歌叫什么?”
“《班长的红玫瑰》,刚进部队那会儿,我们老班长教的……去年他结婚,几个兄弟过去参加,婚礼上也给他唱了这歌,嫂子差点哭了。”
林媚想象了一下,换她她也得感动哭。
“怎么不唱当时你唱的那首?”
陆青崖:“刘柱这都跟你说了?真是出去混了两年,越来越猥琐了。”
林媚不解。
“这歌,我们现在不唱了。”
“为什么?”
“太黄了。”
“啊?”
陆青崖闷笑一声,没说话。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林媚想了想……明白了,脖子烧到耳后根。
她拿手掌按着颈项,半晌没吭声。
陆青崖问:“生气了?就开个玩笑,别当真。”
林媚小声地说:“……要不要脸了。”
陆青崖的笑声仿佛荡在耳边,“……反正没多大用,对你,不要就不要了吧。”
第20章 水乡泽国(03)
雨早起就开始下, 田间地头,雾蒙蒙的一片。庄稼地里还未收成的水稻蔬菜, 叶子让雨水浇得清透碧绿, 雨丝倾斜着飘入河水之中,天地之间像是稀疏地拉起了一张网。
兰桥小学门口的泥巴地操场, 经人践踏之后, 泥泞难行。
林媚室外授课的计划被打乱,只得局促在房间里, 让孩子们把桌子排列得密集一些,尽可能地坐下更多的人。
中午放学, 雨下得更大, 有些家里的孩子没有雨伞, 便把破烂的外套往头上一顶,说了句林老师再见,踏着泥泞, 就这样冲进雨幕之中。
何娜还没走,等所有人离开教室之后, 她走上讲台,“林老师……我……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林媚一直有注意到她。
何娜是这些孩子中最认真的一个,她是六年级的, 个子瘦高,坐在最后一排,在林媚讲课的时候,背挺得笔直, 听得全神贯注,时不时地往本子上做笔记。
林媚温柔笑说:“当然可以。”
何娜便把那种几毛钱一个的本子翻开,手指点着自己的笔记,正要说话,门口传来声音。
“林老师,”王校长敲了敲门,“吃饭了,还不走啊?”
林媚笑说:“何娜有几个问题,我讲完就去……”
“那一块去我家吃吧,就添双碗筷的事。”
何娜局促,“不,我……”
林媚看着她,“跟林老师一起过去?正好边吃边聊。”
雨下得大,往王校长家去的路上,林媚搂着何娜的肩膀,尽量的把伞往她那边倾斜。
风大,顶着伞面,一不留神就要掀翻过去。水渠涨水,水声哗啦,雨幕密集,远处的农田和房屋已经看不见了。
吃饭的时候,林媚长说她当年在英国留学勤工俭学的情况。
何娜澄澈而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只顾着听,连筷子也没落几下。
下午雨势更大,三点的时候,天就已经黑得看不见了。
教室里没有铺水泥,只在红土上洒了一些细小的石子,连下一整天的雨,地上开始汪起积水。
王校长怕晚了孩子们在这种天气回家不安全,提前给大家放学了。
暴雨如注,伞已经没法撑起来了,林媚被雨淋了一身,去往王校长家里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人不敢再出门,雨声轰轰,天黑得像是闷在墨水瓶子里。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村支书穿着雨披和雨鞋,提着手电筒,前来挨家挨户地敲门,让大家把值钱的东西都往高处放,说受台风影响,这雨一时半会儿可能停不了。
雨水浇在雨披上,哗哗地响,村支书的雨鞋了已经灌了水。
王校长让他进来躲一躲雨,喝杯热茶,他摆了摆手,高声说:“还有二十几户没跑呢,水势涨了,晚上还得去巡查堤防!”
·
雨一晚上没停,早上林媚起床一看,登时一惊——雨水已经把床脚淹了一半。
好险她箱子搁在桌子上,还没被淹到。
泥水浑浊,拖鞋已经捞不到了,林媚蹚着水,走到桌子旁边,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双换洗的运动鞋穿上。
推开门一看,王夫人正拿着瓢,徒劳地往外舀水,王校长往身上系雨披,似乎正要出门。
林媚忙问什么情况。
王校长匆忙套上雨鞋,“四堰河凌晨决口了,咱们下游这一片全淹了,学校地势高,十几个住在附近的孩子和家长都自发地跑去了学校,可是水势太大,学校也淹了,现在被困在了教室里……咱们已经有两个老师过去帮忙了……“
林媚忙说,“我也去。”
“林老师,你就在屋里呆着吧,水不知道淹到有多高了……
林媚坚持,“我跟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越往学校方向去水越深,等到了操场,已经没过了大腿根。
水流打着旋儿,把人往更低处的地方推去,人站立困难,行走更困难。
水顺着低矮的窗子哗哗往里灌,十几个孩子被学校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集合到了一个教室里。桌子拼到了一起,孩子们就依偎着站在桌子上,然而水已经快要没过桌子腿,过不了多久,孩子们全要泡在水里。
林媚和王校长蹚着水,互相搀扶着走到窗户外面,扒着窗户跟里面的两位老师对话,“情况怎么样?”
教数学的张老师抹了一把脸,“不行,我试过把娃儿背出去,没走几步就回来了,水流太急,怕把娃给摔了。”
王校长焦头烂额,“这可怎么办?”
林媚四下望了望,“有梯子吗?咱们搭个梯子,先把孩子挨个抱上楼顶,再想办法送出去。”
“梯子有!”一个孩子高声说,“在三年级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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