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昱田整个人好像被拆成了好几个,有一个在劝她不要这么生气,身边的人也都是好意,说的就是事实啊,另一个却在点火,凭什么爸爸会死掉,为什么不是别人,把大门锁起来,一把火烧过去,让所有人都死掉好不好?还有一个没有说话,却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别慌别急,自己一定不能倒下,妈妈和弟弟还需要她。
她要活,妈妈和弟弟也要活,曲昱田攥紧了爸爸冰凉的手,眼眶里滚不出半点眼泪来,在心里这股滔天的怒意之下,强打精神,开始去找事情做。
葬礼主要是田新梅和姑姑伯伯他们操持的,还有曲鹤清几个住在省会的朋友,请了假,全程陪着帮忙,曲昱田穿着很长的麻衣,头上和鞋子上都裹着白布,硬跟着他们去看,爸爸的棺材是不是拉到了大园子里,妈妈有没有喝水,弟弟是不是有人按时给他舀点饭,甚至,自己还跑去锁住了鹿圈的门,杜绝了一切想趁乱,去看两眼鹿的人。
本来还有大人觉得,曲昱田年纪小凑过来碍事,但是,看着曲昱田就像是幼狼一样的狠戾眼神,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话,就默许曲昱田跟着忙。
别人来祭拜爸爸,曲昱田会跪下来还礼,别人来帮着操持葬礼,曲昱田会给他们鞠躬,不掉一滴眼泪,曲昱田绷着脸,小小的身影挡在妈妈和弟弟面前,说话已经很得体了,“谢谢各位叔叔阿姨,特意请假回来帮我们家一把,妈妈身体不好弟弟年纪又小,我给大家磕个头,谢谢你们。”
曲昱田去看过礼金的单子,知道好几个叔叔阿姨,送过来的钱很多,她把这些人记下来,挨个磕了一个头。
村子里的白事,有着固定的程序,三天停灵之后,就要下葬,曲鹤清的朋友很多,送他走的车,都已经快排满了整条路,还是小车让开,大车先过,才让车队井然离开的。
习俗是下葬的那天,田新梅不能跟着去,她要守在家里,让曲鹤清知道,家在哪里,灵可以回来,曲昱田爬上送棺的车之前,看着妈妈站着的方向,心里默念,没事的没事的,我会帮你看住弟弟,让爸爸安安稳稳入土的。
直到看到挖好的深坑,红色的棺木要放进去的时候,曲昱田才受不了,尖叫着挣脱了旁边的人,想要冲过去。
不行,不能埋,万一爸爸醒来了怎么办?
可是,身边两个叔叔,直接扣住曲昱田,不让她靠近,差点没有抓住这个小姑娘,但还是用力把她拖回去了。
深坑变成坟包,棺木也再也看不到了,曲昱田他们回来,送走了帮忙的人,回到了大园子。
灵堂撤了,帮忙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大园子一下子空旷了很多,只有地上一些焚烧的痕迹,或是几片零碎的黄纸,跨过火盆,被泼了点水,大园子的门,就关了起来。
事情不算结束,田新梅开始和曲家这群亲戚,商量两个孩子的归处,曲鹤清治病的钱,以及礼金之类的事情。
虽然只有不到一周的事情,但是,曲鹤清的医疗费已经有近十万了,田新梅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现钱,只能写了欠条先欠着。
两个孩子,她是一定要养的,哪怕曲家有人反对,田新梅也咬紧了不松口,不管她身体好不好,只要她活着,孩子就要自己养。
曲昱田被赶去上学,没有参与后面的这些事情,但是,她偷偷去翻了记礼金的本子,看到上面多了不少内容,连二姑姑买葱姜蒜的钱,都记在上面,直接从礼金里扣掉了,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亲兄弟明算账。
是,爸爸的葬礼上一切开销,都不应该让别人垫付,但是,爸爸刚入土一天,这些亲戚就害怕田新梅带着两个孩子,像是吸血鬼一样黏住他们,忙划分界限,把每一笔账都算的清清楚楚的。
田新梅拿回来这个本子,以及扣完各种东西的剩余礼金,也是满心凄凉,这些钱,是人情,不算是钱,因为以后有什么人情往来,她都会一一还回去的,人活一口气,她不靠这个礼金养活两个孩子。
现在和曲家这些亲戚,算清了借车的汽油钱,买菜之类的零碎钱,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情了结,也好。
曲昱田知道,现在自己的这些亲戚,还对她有点火,总觉得,她要跟着妈妈,不把自己当成曲家人,但是,她翻翻好几万的礼金钱,最后只剩了不到八千块,给了田新梅,只想冷笑一下,看吧,一切都要靠自己。
人情冷淡,也不算太意外,这样算是,爸爸的葬礼是妈妈全部付清的,也好。
谁都不欠谁的,曲昱田心里的账,算的清清楚楚的。
只有曲昱田的大姑姑,没有在礼金里面,扣掉自己垫付的钱,脾气最差最不讨喜的她,没多说什么,接过了今年荒地的耕种,她说话硬,也不懂弯绕,就和田新梅说,“现在已经错过春耕了,荒地今天租不出去,要是不种地,你们医药费都还不起,日子还要你们过,我也帮不了什么,今年帮你们种一年地。”
田新梅差点跪在曲大姐面前,也算是这么久的寒冷之中,唯一的一点温暖了。
她身体不好,种不了地,鹿也养不了,所以,田新梅拎着一些好酒和鹿茸,硬着头皮去求朋友,希望能找一个会计,拿点工资养活两个孩子。
礼送出去了,田新梅也得到了一个,在乡镇医院上班的机会。
只不过,田新梅这么多年没有上班,会计的相关证书不足,她要是想站稳,就必须赶紧看书考试。
没事,和社会有点脱节没关系,田新梅自己学,自己补,好歹,上个班拿工资,她就有钱养活孩子了。
田新梅根本没有功夫伤春悲秋,把鹿便宜卖掉,荒地的事情交给曲大姐,她开始上班,下班回来就看书准备考试,医院离家很远,需要她骑着小电动跑二十多分钟才能到。
当时这个工作能给田新梅,也有地方偏,很多年轻会计不愿意去的缘故。
早出晚归,中午饭在曲奶奶家吃,晚上下班回来,马不停蹄的洗手给孩子做完饭,扒两口饭就要赶紧看书做题,田新梅就像是一张被风吹起的白纸,强行鼓出无所不能的样子,直到曲昱田和她二姑姑大吵一架,田新梅才反应过来,女儿最近的情绪,变了。
别人戴孝,也就是袖子上一个小章,但是,曲家非要给两个孩子的鞋面上,也裹上白布,恨不得让他们直接穿着孝服去上学,以示对爸爸的哀思。
这个样子,在班级里其实很奇怪的,曲昱田在班里一向横,又受老师的喜欢,家逢突变之后,周围的人都把她当小宝宝看,没有人敢惹她,自然也不会说,她的装扮奇怪。
但是,曲世辰不一样,他平时在班里属于学习不好的那一挂,周围的学生最会欺负差生,堵住曲世辰嘲笑他的装扮,被曲昱田撞到一次,然后,怒不可遏。
回曲奶奶家之后,当着姑姑的面,就把白布扯掉,甩到了地上,告诉曲世辰,“下午就这么上学,我看谁敢给你的鞋子上裹白布。”
曲昱田是故意的,专门挑着二姑姑的面发飙,和她想的一样,二姑姑气的走过来,想把白布捡起来重新缝到曲世辰的鞋子上,“田田你干嘛,不给爸爸戴孝了吗?重新裹上去!”
然后,曲昱田就这么看着二姑姑的眼睛,笑的几乎不像个孩子,“不,我看谁敢给我弟弟裹上去,我怀念爸爸,不需要在鞋子上裹个白布做面子工程,二姑姑,你这么吼我们两个,不怕我爸爸晚上找你吗?”
“爸爸,可是最疼我的!”
二姑姑吓了一跳,被曲昱田的话顶的半天说不出什么,好像曲昱田刚才眼神之中的狠戾是看错了一样,再仔细一看,就是曲昱田软软的跑去和爷爷撒娇,只带章好不好?不要再鞋子上面裹白布了,体育课跑步的时候,容易摔倒。
二姑姑觉得曲昱田刚才在和她吵,但是,曲昱田只是委屈巴巴的解释,自己只是急了,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曲爷爷挥手让这件事情就这样,让二姑姑赶紧各回各家去,但是,还是被田新梅知道了。
晚上回家,田新梅趁着洗碗的功夫,把女儿喊过来,问她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儿。
结果,得到了曲昱田皱着眉头,很不在乎的一句,“没什么,你别管了。”
“曲昱田,有什么不能和妈妈说吗?”白天不在家,田新梅和女儿说话的时间也少,现在被曲昱田顶了一句,有些无奈。
然后,她就看到曲昱田眼神很平静的看了她一眼,“大家各过各的,我就是不喜欢,她们插手我们家的事情,行了,没什么的,你赶紧洗完碗看书吧,我带着弟弟写作业去了。”
厨房的外间没有开灯,曲昱田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黑暗之中,田新梅愣了很久,她在田田身上,看到了阴郁,可是,再看,好像就没有了。
曲世辰的一年级,因为这么一耽误,重新又读了一遍,曲昱田完全接手了弟弟的一切,田新梅上班早,会把饭放在锅里,她醒来之后,把饭菜拿出来填饱自己和弟弟的肚子,就一起去上学,初中部的上午比小学部多一节课,曲世辰放学之后,会跑来初中部等姐姐,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回去,下午放学也是这样。